怎样能领悟到一个牧人的固执

　　（ 新疆经济报）

　　那是前年，我去夏牧场陪爷爷住了一段时间。他是个孤独的老人，每年夏天他的毡房总是扎在深山密林少有人去的地方。爷爷是个真正的牧人，我敢确定追溯往爷爷的父辈以上的人，也全都是牧人。他们习惯了转场于冬窝子和夏牧场之间，年复一年。

　　到了我的父辈，没有人再愿意接过马鞭去逐水草而居，一个家族过着两种生活方式，只有爷爷一个人依旧固守着他的父辈的牧人的生活方式，在我看来，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孤独的。

　　我也问过爷爷，现在你过着这样的生活不孤单，不苦吗？他笑笑说“我的孩子，离开了这样的生活爷爷的生活就失去了意义。”我理解爷爷了，他不是在固守生活，他是在过自己认为有意义的生活。理解了爷爷以后，和他同住在他的毡房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了。我觉得牧人也有牧人的生活信念，与常人不同。似乎一下子我和他没有了年龄、辈分的代沟，共同的话题很多，有时候会说到很晚，直到森林里的猫头鹰都叫累了。

　　有一天喝早茶时，我问爷爷“毡房旁边这条河的源头在哪里？你去过吗？”

　　“当然，我的孩子，我的马饮过这里的每条溪流。”自然我知道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那里是什么样子？”

　　“不用你的眼睛去看，就永远不会知道，你要记住，我的孩子。”爷爷有些生气了。整整一天我都不明白，我说错了什么，值得他如此动怒。

　　傍晚时分，白天躲在林子里遮凉的马到河边来饮水，爷爷栓了两匹马。晚上，他告诉我天一亮我们就要出发，让我早睡，我很清楚他是要带我去看河的源头。

　　第二天一早，爷爷真的叫醒我了。我看着他收拾行装，棉衣、雨衣、茶壶、火柴（用塑料纸做了包裹）、一根长缰绳，还有干粮。我就纳闷，怎么会有点去探险的意思。可我知道，这是一个老牧人多年的经验，肯定错不了。

　　盛夏的草原风光无限，马蹄踩在河边的碎石上，欢快有节奏地作响。清晨的太阳透过松树，在小路上投下一块块凉爽斑驳的阴影。河水随着山势蜿蜒，不知道哪里会是尽头。路上遇到一个要下山的青年。那青年勒住了马，向爷爷问安：“老爹，你这是上哪里去？”“我这个孙子想去看看河的源头，我带他去。” 那青年笑笑，唱着他的歌远去了。越是往深山里走，路就越难走，小路被水冲了，就只有绕道走山脊，再折回河边继续走。跟在爷爷的后边，我曾几次想告诉他，我有要返回去的想法，毕竟我能想象得到，河的尽头是一条条来自不同沟壑里的溪流。走这样迂回曲折的山路，只为看几眼泉水，几条小溪，我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意义。

　　山路陡峭了，滔滔河水就在陡峭的山谷间，一条羊肠小道在山腰上曲折前行，从马背上看去，那翻腾咆哮的河水近在咫尺，爷爷在前面带路。忽然，马磕了绊子，跪倒了，情急之下我倒向了山体一边。爷爷在马背上转身看了看我，说我处理的好，没有栽进河里，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就往安全的那边倒。听到爷爷能这么说，我多了几分勇气。

　　山壑里的背阳坡开始有大块的积雪了，上面许多牛羊，原来这是它们正午消暑纳凉的唯一办法，直到过了中午，它们才会再返回草地。

　　中午过后，我和爷爷来到了一块巨大的冰川脚下，前面再没有了路，这就是河的源头了。走近冰川，一股凉意袭来，冰川脚下是一大片泥泞的湿地，消融的冰川水顺着一条条湿地里的渠沟汇成了溪流，又汇成了河的源头，河的源头原来是这么静谧、神圣。

　　原本就因为我的一个问题，却真的就寻到了河的源头。这是我平生为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付出得最大的代价，但我却领悟到了爷爷的用心，领悟到了一个牧人的固执。

　　眼前这座挡住去路，直插云霄的高山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固执地要去爬，爷爷没有阻拦，我用了很长的时间，终于爬上去了，我看见山的那边还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