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向西，在深冬的风里

　　汽车拐一个弯，上了经一路延长线，向西急驰。我要行驶几十里路，横穿济南北部，汽车的轮迹，是一条长长的哀乐。我想起李瑛十里长街送别周总理的诗句，向西向西，车队行进在寒冷的风里。我也是急着去送别一位老人——徐北文先生。

　　我曾在悼念他的诗里写道：“与死，竟然/只隔一口气的距离”。一口气就隔开阴阳两界吗？我仿佛不是去送别，而是去医院探视。那是一个晚上，我和朋友走进他的病房。他

　　先生学贯中西融通古今，大事小情多有涉猎，是个明白人。况且恶病缠身，切肤灼心，又怎能不多一些观察和用心？又怎能不知病在哪里疼在何处？他用佯装不知和泰然处之的态度，只是为了宽别人心罢了。先生的人格魅力可见一斑。

　　汽车和我的心一样，七扭八拐到了那个不愿意去又急着要去的地方。我直奔告别大厅，一幅巨大的挽联撞进视野。“济南夫子文文流万古，城北徐公美美传千秋”十八个字，从文到人，赞美了先生的一生。回头一看，先生正躺在那里，面目如生，仪态安详。一个有底蕴有品位的人，会美一辈子，就是到了这会儿，他也美死给你看。先生皓齿微启，仿佛在说，你稍等，我小寐之后再说话。我静静地在他身边守望着、等待着。

　　先生新诗写得不多，但从构思到语言，特别精巧、有味、耐读。虽然他不是新诗圈内的一员，但新诗界内有活动，心心念念地邀请他参加。他从衣饰到仪态，从谈吐到风度，让与会者惊叹不已。发表新奇的观点，吟诵得意的诗篇，那种美的力度，就好像把人的灵魂从肉体里拽出来一般。有一次，诗会在五龙潭公园举行。导游介绍三娘子湾时说，古代这里住着一个大户人家，有一妻两妾，小妾即三娘子，屡遭虐待，痛不欲生，最后投水自尽，故名三娘子湾。徐先生当场纠正，说出那家男主人的姓名，说他的妻妾三人非常贤淑，或琴棋或书画文才斐然，故有三娘子湾之美称。待公园主人请留墨宝时，徐先生即兴撰写一幅对联。上联是：美眷如花三娘子，下联是：豪情似水五龙潭。虽然都是传说，不必去穿凿考证，它说明，徐先生不仅是美的创造者，也是美的赞颂者。先生胸内，是大片大片的锦山秀水。伟哉徐公北文！美哉北文徐公！

　　这些年，岁月日深，不少长者留下背影，一个一个远去。怕自己触目伤情，总是从小本子上删去他们的电话号码。徐先生例外，那八位数字会陪伴我终生。我想，无论何时何地，我只要拨完最后一个数字，就会听到先生的天堂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