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公立医院十几名骨干医生不辞而别，应聘当地民营医院；原单位职工喊着他们的名字走上街头——西峡风波:医生集体跳槽

　　11月18日，西峡县三家公立医院的十几名骨干医生不辞而别，集体跳槽到当地一家民营医院。三家公立医院的员工以极端的形式回应医生的辞职:他们喊着跳槽者的名字走上街头。11月20日，西峡县委、县政府出台文件，要求跳槽者必须回到原单位上班，民营医院也不得再引进当地医疗人才。

　　看似普通的人才流动何以引发如此震荡？12月15日至21日，本报记者走访了西峡县三家公立医院、民营医院——豫西协和医院及有关部门，揭秘医生流动风波的背后。

　　骨干医生集体“出走”

　　11月18日上午，天气晴和。西峡县人民医院外三科主任张丰楼像往常一样，8点就来到医院。按照前一天的安排，上午有个腹腔镜手术，由副主任田国伟主刀。到了与患者约定的时间，田国伟还没有出现。张丰楼赶忙跟田国伟联系，田不接手机。“这小子咋啦？”张丰楼嘟囔了一句，然后换上手术衣，自己来主刀。

　　在县人民医院，田国伟是名气很响的医生，1989年大学毕业分配至县人民医院，一年后被派往上海一家医院进修，专攻腹腔镜。回来后，田以精湛的腹腔镜技术赢得很多患者好评。

　　直到手术做完，张丰楼仍然没有见到田国伟。后来，张丰楼听说本该当天值班的一位副总护士长葛生亚、妇科主任严冬辉也没有来上班。

　　“我很惊讶，他们几个同时不来上班，不正常！”12月20日，张丰楼在接受采访时说。

　　事实上，县人民医院同时“出走”的人员远不止这些。根据各个科室统计，那天上午共有13名医务人员没来上班。后来除了3名人员返回，其他人再也没有在医院露面。

　　这些人员包括:1名党总支副书记、1名副总护士长、1名内科副主任、1名外三科副主任、1名手术麻醉科副主任、1名妇科主任、1名外科主任以及其他优秀医师。

　　同一天，另外两家公立医院——西峡县中医院、公疗医院也有数名骨干医务人员没按时上班。县中医院的人员包括:普外科主任、西医主任等共4位人员；公疗医院的最少，是一名普外科主任。

　　“他们都是骨干医务人员。”12月20日下午，西峡县卫生局局长韩向阳告诉本报记者。不约而同的是，他们“出走”都没有提前打招呼或者递交辞职信。

　　公立医院反应激烈

　　11月18日下午，三家公立医院得悉自己的医务人员没有来上班，就互相打听彼此的消息。“我们可以肯定，这些人去了豫西协和医院。”县公疗医院院长李秉涛说。

　　后来证明这个判断是正确的。至于这些人怎么走的，说法不一。县人民医院退休职工葛长明回忆:“那天早晨不到8时，豫西协和医院的一辆面包车就停在医院旁边，估计是来接他们的。”

　　骨干医务人员不辞而别在三家公立医院引起激烈反应，尤其是得知他们去了民营医院——豫西协和医院。

　　“那天夜里，我听到这个事情，就赶紧回到医院。”12月17日上午，县人民医院职工赵彦栓回忆当时的情景。11月18日晚上，赵彦栓到医院后发现，许多人已经聚在一起，包括医院的在职和退休人员。

　　第二天上午，县人民医院的职工仍然聚在医院里。上午9时，主管卫生的副县长何平到县人民医院过问此事。已退休的原县人民医院院长李聚明哭着说:“何县长，救救我们医院吧。”

　　随后，西峡县有关领导也到现场了解情况。到了中午12时，出走的这些人员仍没有返回。下午2时多，县人民医院的员工以极端的形式回应医生的辞职:他们喊着跳槽者的名字走上街头。之后，县中医院和公疗医院的部分人员也加入到这个队伍中。

　　跳槽是为了高薪？

　　11月19日晚上7时许，三家公立医院的职工才返回。之后，医院恢复了平静，主要原因是，县里有关部门拿出四条意见，给这些医院吃下“定心丸”。

　　其中两条的大意是:一、豫西协和医院不得在本县招聘医务人员；二、这些应聘的医务人员必须回到原单位。

　　“县里召集我们开会，一直研究到第二天凌晨，终于拿出这个意见。”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院长说。这一意见的出台，立即止住三家公立医院的人才外流。

　　这些骨干医务人员为什么不约而同地选择豫西协和医院？有关高薪的传言最为流行。

　　县人民医院药剂师吴昆华说，被“挖去”的人员里，如果当上副院长，年薪10万元，配一部轿车；科室主任，年薪8万元，配一部轿车。公疗医院工会主席贾振明12月17日告诉记者，从公疗医院出走的人员曾透露，他在豫西协和医院年薪6万元，另外配一部车。

　　但是，豫西协和医院院长白振怀否认这种高薪说法。“我只能说，这些人在我们医院，月薪会比原来超出几百块钱。”白振怀去年开始参与筹建豫西协和医院。之前，他是县人民医院的业务副院长，很清楚县人民医院各层员工拿的工资。

　　记者从各医院了解到，县人民医院和公疗医院的科室主任年薪至少在3万元以上，中医院的科室主任年薪略低，但差别不是太大。

　　12月17日，记者以某知名医院外科骨干医生身份应聘，负责招聘的豫西协和医院行政总监在电话里说，主任工资的最高档是月薪4000元，普通为2000多元。

　　此说与院长白振怀的说法不一。白院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豫西协和医院科室主任月薪包括两块，一块是基本工资，在1800元至2100元之间浮动；另一块是奖金，根据业务状况而定，但不会太多。

　　至于配车，白振怀解释，医院考虑把一辆救护车改装成通勤车，集中接送主任级别的人员上下班。

　　“我还没有问到工资。”12月19日晚上，严冬辉接受记者采访时说。11月18日，严冬辉与豫西协和医院接触时，主要谈及自己的一些业务想法。作为县人民医院妇科主任，她每年的收入不低于3万元。至于离开县人民医院的原因，她说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觉得太累。严是1988年9月大学毕业分配到县人民医院的。

　　严冬辉离开的另一个原因是，她认为豫西协和医院的规模和公司化运作模式将会带来新的技术项目和经济分配方式。她说，在县人民医院，如果科室上新的仪器，医院就要求必须在仪器使用期内尽快收回成本，并与收入挂钩，从而导致科室主任不敢开创新业务。

　　病人跟着“名医”走

　　县人民医院退休员工葛长明说，医院担心，如果不采取强硬的措施，豫西协和医院还会再挖人，“直到将医院挖空”。

　　记者在12月15日至21日对县人民医院、县中医院、公疗医院的采访中了解到，三家医院都有这方面的顾虑。

　　11月17日，豫西协和医院刊登一则招聘广告。招聘人才为普外主任、骨科主任、内科主任、妇产科主任、麻醉科主任等。凑巧的是，公立医院出走的医生恰恰都是这些科室的主任或副主任。

　　从广告内容可以看出这家医院的大致情形。广告上说，豫西协和医院是一所新建民营医院，占地108亩、建筑面积4万余平方米，现代化花园式二级甲等非营利性综合医院，医院配备有美国GE0.35核磁共振仪、双排螺旋CT、彩超、全自动生化分析仪、C型臂、超净手术室、电梯、中央空调等先进的医疗设备与设施。

　　12月18日下午，白振怀接受记者采访时肯定了这一内容。他说，豫西协和医院去年7月开始动工，今年10月底完成一期工程。从基建到医疗设备，已经投入6000多万元。

　　投资方主要是民间资本，西峡县通宇公司拥有豫西协和医院大致90％的股份。

　　豫西协和医院正式注册时间为2005年8月。执业资格证上并列写着两个名字:豫西协和医院和五里桥乡卫生院。

　　据记者核实，五里桥乡卫生院成立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1988年改为西峡县骨科医院，2002年恢复原名，并保留西峡县骨科医院名称，后来被县通宇公司收购。

　　借助五里桥乡卫生院班底，再增加神经内科和普内普外科，构成豫西协和医院的科室框架。不过，五里桥乡卫生院以前承担的公立医院社会职能——五里桥乡的卫生防疫保健及定点医保单位等也顺应保留，医院也因此取得非营利性经营资格。

　　豫西协和医院和五里桥乡卫生院实际上是一个医院两种职能，但作为乡一级医院，其医疗骨干寥寥无几。

　　依据白振怀的设想，如果医院正常运作，每个科室必须有骨干医生带队，“至少要十几个带头人”。

　　“种种情况表明，豫西协和医院需要公立医院的人才去支撑。”已退休的原县人民医院院长说。

　　据县人民医院医生杨红照说，看到豫西协和医院的广告后，他就料到可能会有人走，但没有想到这么多。而且，有些病人是根据医生的名气来选择医院的，“名医”走后，病人也会跟着走。

　　元气大伤再显体制之困

　　被禁止到豫西协和医院上班的医生处在尴尬的境地。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跳槽人员抱怨，现在就像下岗了一样，而且医院的朋友和熟人见之唯恐避之不及，心理压力非常大。

　　12月17日下午，另一名跳槽人员陈辉在接受记者采访期间，收到两个病人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对方，去豫西协和医院门口等他。按照四条意见，他无法去豫西协和医院上班。以前经常忙得团团转，现在他“闲得发慌”，只好私下里给病人问诊。

　　截至12月21日，这批跳槽人员中，有3位以豫西协和医院员工身份正常上班，另有3名人员回到县人民医院，其余全部赋闲在家。赋闲人员10月和11月份的工资也已停发。

　　“受伤”的还有医院。

　　11月30日起，豫西协和医院试营业。12月17日下午3时，记者前去采访时，豪华气派的门诊大楼里，偶尔见到一两个病人。

　　白振怀说，由于四条意见出台，豫西协和医院无法启用从三家公立医院招聘的人才，有几个科室虽然设立却无法投入使用。试营业的第一周，就诊病人不到60人。

　　县中医院面临更大的困难。医院办公室一名姓张的主任12月20日告诉记者，两个主要业务科室——普外和西医的主任离去后，业务几乎陷于瘫痪状态。

　　公疗医院院长李秉涛说，骨干医生跳槽后，该院已有部分病人流失。

　　县人民医院是技术和人才力量最为集中的医院，似乎看不到受影响的情况。12月18日这一天，住院病人达385名，超过医院的病床。“不过，如果再走这么多精英，医院就顶不住了。”院长贾虎林说。

　　县人民医院退休人员葛长明说，在这次出走的骨干医生中，有许多都是他看着成长的，有的人刚到医院工作时，连病历都写不好，靠老医生的传帮带，业务才日臻成熟。据统计，从县人民医院走出去的骨干医生，几乎都是毕业后就分配到这里，工龄已经超过10年。

　　西峡县卫生局局长韩向阳坦言，有着丰富医疗经验人员的流动不等同于刚毕业的大学生，医务人员往往经历一个较长的成长期，在成长期内，医院对其进行有形和无形的投入非常大。所以，“医务人员未经医院允许而离开医院，是不适当的”。

　　在西峡，县乡两级医院的人员流动仅限于体制内流动:通过县卫生局批准，乡卫生院的优秀人才可以调动的形式进入县级公立医院，县级公立医院之间的人才也可以互相调动，但也必须经过县卫生局批准。

　　不过，公立医院院长们认为，这种制度也限制了人才的培养。据统计，在最近3年里，公疗医院新进10多名大学生仍然是临时工身份，县人民医院也有几十名类似境遇的大学生。由于这种身份，他们无法晋升职称和增加工资，从而影响了工作的积极性。

　　公立医院开始突围

　　韩向阳说，此次医务人才的流动，标志着当地医疗资源进入新一轮竞争。在此之前，县医疗市场是“一院独大、两院开花”。独大的是县人民医院，“开花”的是县中医院和公疗医院。

　　据县人民医院提供的资料，2004年，县人民医院业务收入5000万元，比前一年增加300多万元。最近几年，每年的业务收入都会增加几百万元。

　　而公疗医院去年的业务收入710万元，比前一年增加30万元。县中医院办公室主任也告诉记者，县中医院也早已结束亏损。

　　“在过去，三家公立医院各有胜场。”韩向阳肯定了公立医院的发展进程。

　　尤其是最近几年，县人民医院、公疗医院和中医院根据各自的特点寻找新的业务增长点。

　　以县人民医院为例，县级财政每年给予的定补资金仅为17.5万元，而该医院每年的病人逃账就超过20万元。但是，县人民医院依然保持每年不间断地投入。

　　“豫西协和医院的出现，逼着我们更要加快步伐。”贾虎林说。

　　公疗医院和县中医院都在进行相关的改革。据县中医院办公室主任说，中医院今年在基础设施和设备投入上超过以往任何一年。

　　此次震荡也再次唤起公立医院改制的愿望。县人民医院、公疗医院都分别表示，已经向县卫生局提交过股份制改造方案，有关部门也曾专门进行立项。设计的产权结构为:国家控股、管理和技术人员入股、普通职工参股。

　　民营医院的“底气”

　　豫西协和医院试运营前，曾邀请三家公立医院人员前去参观，其气派的基础建设与一流的医疗设备令许多参观者耳目一新。

　　“与豫西协和医院的硬件相比，我们有些底气不足。”县人民医院的一名医务人员说，豫西协和医院因为有强大的财力支持，设备已经领先三家公立医院。

　　据介绍，一名外地医疗专家在考察豫西协和医院时称:“这所医院让西峡县人民至少提前5～8年享受到优质的医疗服务。”县里的相关负责人也因该医院而引以为豪。

　　白振怀说，豫西协和医院已与北京301医院达成技术协作协议。301医院通过远程会诊的形式，给豫西协和医院提供技术支持。为了达到技术同步，豫西协和医院按照要求购置了一流的医疗设备。

　　调价也被视为吸引患者的方法。据了解，豫西协和医院的核磁共振和CT费用低于三家公立医院30％。

　　这次引进本地人才受挫并没有让豫西协和医院失掉信心，“我们还可以从各地引进相关人才。”白振怀说，不同于公立医院且充满弹性的薪酬成为吸引人才的法宝之一。

　　豫西协和医院投资方表示，在豫西协和医院运营的前3年，通宇公司对医院实行差补，即使医院盈利，其盈利也将继续投在医院的建设上。

　　“在未来的5年里，县人民医院仍将是本地规模最大的综合医院。”5年之后呢，会不会是豫西协和医院？韩向阳的一番话颇有意味。

　　为了避免畸形博弈

　　“县里的四条意见，显示了政府调控医疗市场的力量。”韩向阳说，西峡县医疗资源毕竟有限，如果任由恶性竞争，将会导致医疗市场混乱，最终受损的还是老百姓。他说，在卫生部规定的框架内，西峡县医院还将有一个大改革。

　　根据卫生部相关规定，每个县要有一座规模最大的公立综合医院、中医院、传染病医院、妇幼保健站、防疫站。保持公立医院最大规模，就意味着掌握调控医疗价格的主动权。

　　韩向阳说，他已经有了一个“未经领导讨论”的关于县级医院改革的思路。

　　这就是:成立两大医疗集团。县人民医院与县中医院形成一个集团，将县中医院的西医科室划并到县人民医院，而县人民医院的中医科室划并到县中医院，从而形成各自的特色医疗产品。

　　豫西协和医院与公疗医院形成另一个医疗集团，两个医院的科室实行强强结合。

　　韩向阳称，这种改革既不搞股份制，也不许托管、租赁，仅仅是深化内部改革，最关键的是各医院能得到最大的自主权:人事权、利益分配权、经营自主权。尤其是人才流通方面，将成立一个县医疗人才流动中心，医院和人才双向选择，使医疗资源效益最大化。

　　而人才流动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流失人才的单位必须是人才资源充足，否则就是挖墙脚，二是人才流动必须有序。”

　　韩向阳认为，政府干预医疗市场的最终目标是避免畸形竞争，从而保证医疗市场健康有序的发展。③3

　　为避免畸形博弈，西峡县出台四条意见止住医生集体跳槽

　　因员工集体跳槽，公立医院业务受到影响

　　民营医院的出现，打破了公立医院的平静

　　□文/图本报记者杨万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