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俗记

　　关于恶俗，首先看怎么理解。过分敏感的人对一点点俗的气味都难以忍受，比如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写，斯大林的儿子被关在纳粹集中营时，就因为同牢房的人嘲笑他的大便排泄物太粗，于是触电网自杀了。他不能忍受自己身上的俗，尽管是正常范围并且无可免除的俗而非恶俗。昆德拉认为那是一种形而上的杰出死亡。

　　另一种是亨利·米勒式的态度。在米勒的小说里，人人都俗不可耐，但他喜欢，欣

　　用米勒的观点，这就是个俗世，到处都俗得很。关键是怎么看，怎么接受。

　　我生活在成都。成都当然了，很物质，很肥沃，也很世俗。我不能说，在世俗的成都，俗或恶俗之处就比其他城市胜出一筹。因为事实上，地球上所有的城市都是俗城。但在成都生活，或者就是在这个地方当个过客，也要有对俗乃至恶俗的一个端正态度，否则就很可能活得拿不起放不下。

　　比如对成都人吵架时使用的语言，即便旁听，也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那是相当油浸的语言，如同炖烂的猪蹄一样滋味丰厚，出人想象，泼到身上那是要恶心半个月的。所以如果没有舍得一身剐的心理素质，没有铜齿铁牙的硬功夫，没有打口水持久战的经验和时间，万万别去跟人斗嘴。不要看对方或许打扮得全身雅致，那一口喷上来说不定你就要改变世界观了。

　　令人恐怖的是，恶俗有时是追着人来的。要是你自己不太恶俗，不足与之抗衡，明摆着的下场就是吃亏。我的一位女友，数年前还是清新美少女，一日骑自行车时不知怎么得罪了一位司机，大概不小心挡了人家的道。到了红灯路口，司机探出车出窗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口水泼过来，由于是在等红灯，跑也跑不掉，我这位女友只能面红耳赤地默默咀嚼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美好看法被唏里哗啦地摧毁。放在今天，她也有私车了，再碰到类似情形，恐怕她也有能力回一句“瓜娃子”了，不过要是我坐在她身边，一定会力劝她逃为上，跟恶俗较劲？那会死得体无完肤。

　　我自己是这么看的，俗，无可厚非；但是到了恶俗，就颇让人费些思量。从“存在就是合理的”这一点上看，恶俗自有恶俗的理由，好像当事不关己时，也可以一笑置之，比如听成都的有些女人用“性感”语言说话；听她们表达愤怒；我还知道有个热爱四处扑花的已婚男人，他勾女人的方式是给人家看他的存折，甩女友的办法的是当着人家的面故意甩鼻涕之类。不过从另一方面，空气是流淌的，假如那些东西哪天不慎对着了自己，反正我是会心惊胆战的。

　　所以这是一个矛盾，作为写小说的人，我乐意“欣赏”恶俗；但作为普通的生活者，我要离恶俗越远越好，因为我的抗击打能力太弱。也因为，谁都喜欢一个舒心的环境。

　　■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