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鹰

　　所谓“熬鹰”，就是驯鹰。

　　熬鹰者，一般都由猎人来担任，也叫鹰把式。

　　记得小时候，因一位乡下亲戚缘故，我有幸目睹了“熬鹰”经过，至今记忆犹新。

　　驯鹰之前，先要“围鹰”，鹰把式张开天罗地网，设下喷香的“诱饵”，诱惑高空盘旋的苍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投罗网的野鹰，便成为猎人的囊中之物。傲视群雄独霸天宇的苍鹰，就这样轻而易举被剥夺自由。豪飞不羁的野鹰，虽然威风八面，一旦落进鹰把式“魔掌”，不死也得剥层皮。

　　鹰的双腿被套上枷锁，关进手指粗的铁笼里。鹰把式坐在凳子上，距鹰约有两尺远，一边“吧嗒吧嗒”抽着蛤蟆烟，一边与鹰眸对峙，彼此目光交锋，就像两个对决的武者，相互揣摩彼此心机，看看谁最先败下阵来。

　　那个古怪的老头，雕像一般枯坐在那里，一眼不眨地瞧着自己。这样双方对峙了几个小时后，刚烈的鹰有点招架不住了，困得眯眯瞪瞪，眼皮直打架，刚要恹恹欲睡，滚烫的烟袋锅，便来“偷袭”。鹰吓得一机灵，睡意全无。这样反反复复，老人存心搅和，不让其合眼。

　　当朝霞染红窗棂时，一夜未合眼的野鹰，实在困倦已极，眼里布满血丝阴翳，心情烦躁不安，它可能知道自己回天乏术，眼神显得空洞茫然，早已没了先前那种不可一世咄咄逼人的锋芒，身不由己耷拉下那双曾经搏击云天的翅膀。

　　如其说“人熬鹰”，毋宁说“鹰熬人”，其实，这更是一场人与鹰意志对决和毅力较量。熬鹰是把“双刃剑”，既折磨了野鹰的霸气，驯鹰人自己同样也耗费心血，熬得两眼通红。有一些道行尚浅的驯鹰者，因承受不住如此煎熬，便找人轮换，但一些年长的鹰把式，仍固守祖传的熬鹰法，一人奉陪到底，与鹰同呼吸共患难，彼此心灵相通。他们认为，鹰特别聪明刁钻，一旦发现你意志动摇，会鄙视你，若被它看扁，就会拒绝听从指挥，即使今后驯化成功，也会和你貌合神离。因此，无论多苦多难，鹰把式们都咬牙挺住，熬干鹰身上的野性，熄灭其内心烈焰狂飙，趁热打铁，千锤百炼，将野鹰“淬火”成一把锋利无比的狩猎“尖刀”。

　　一只鹰熬成了，主人像害了场大病一样，身心憔悴不堪，非得蒙头大睡它三天三夜，才能恢复元气。

　　最初几天，对付鹰的办法，主要是以柔克刚，饿其体肤，劳其筋骨，鹰困馁难耐，疲惫已极，嗓子眼渴得直冒火，再加上连续几天得不到睡眠，即使钢筋铁骨，也会“熬”成绕指柔。鹰眸里的锋芒就这样被磨钝，精气神一点点濒临崩溃，蔫头耷脑，霜打一般。原本一袭漆黑闪亮的鹰翎，戗毛戗刺，像披了一件衰败的蓑衣，鹰眼里的桀骜、刚毅、挑衅、傲慢，都被摧残得荡然无存。

　　短短几天工夫，那个挟风裹电气冲霄汉的天之骄子，铩羽败北，像被阉割去势一般，变得低眉顺眼，乖乖就范，从此，世界上少了一个桀骜不驯的灵魂，多了一个命运任人摆布的“奴才”。

　　主人见熬鹰“火候”已到，鹰的野性已灭，大功告成，便打开铁笼，卸掉其腿上的铁链，鹰蹒跚地在地上走了几步，不再挣扎，没有振翅欲飞的欲望，像个变节投敌改造好的“战犯”，眼神柔顺，任人摆布。

　　那个“声盖四野，魂荡八荒，纵横天下”的苍鹰，终于脱胎换骨，浴火重生。从此，“出徒”的鹰，与主人冰释前嫌，由对抗到心有灵犀，堕落成猎人的“帮凶”，整天与主人如影随形，沆瀣一气，成为主子得心应手的狩猎工具。茫茫雪野，猎鹰快如流星闪电，逐狐啄兔，大显神威，为主人立下汗马功劳。

　　■刘兆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