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汤的孩子

　　■文/沙地黑米

　　一个女人，当她揣想爱人小时候的情状，或是未来孩子的音容笑貌，心里就会荡起一股莫名的温情。我相信，此时此刻，我心中正洋溢着这样一种情绪。

　　这个五岁的不苟言笑的帅小子，自己走路，自己爬山，自己擦汗，自己吃饭。旁边

　　一开始，我和黑鸟都以为他在喝汤。一只中号的青花瓷碗，刚好罩住了他的整个脸蛋。那上面原本有一双明亮聪慧的大眼睛，沉静多思的鼻翼，绒绒的，还带着婴儿色的皮肤。即便是在逆光的时候，也会因为忽然听懂了什么，他的皮肤和那双大眼睛一起闪出一种光来，很快又平息下去，像海底的小贝壳，轻轻呼吸了一下。

　　可是这时，碗把什么都罩住了，只有碗上方的额头，和执著地捧着碗的一双小手。虽然在夏天里被理了个平头，左边额角还是可以看出一小丛鬈发的根部转出来的一个好看的旋儿。“那是他头上的第三个旋儿，可是他性格还比较温和。”他妈妈先前这么介绍说。因为这个旋儿，又因为他属牛，我叫他“小花牛”。

　　“小花牛”就这样维持着喝汤的姿势，好像一碗汤他已经精心品尝了很久，又好像这道靓汤他很爱喝，以至于不知不觉间添了好几碗。总之是，餐桌边围坐的不熟悉他的人几乎都没发现什么异样，而他的家人也都自顾吃菜吃饭，好像对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直到年轻的母亲站起来，冲大家抱歉地笑笑，再把他带离饭桌。

　　到此为止，他已经一个人默默“喝”了十几分钟的汤。

　　事情的原委是，他和小哥哥不知怎么就起了龃龉，孩子就是孩子，再懂事的小哥哥，也会有和弟弟发生摩擦的时候，于是小花牛觉得哥哥伤害了他。换了在家里，他就会跑到母亲跟前，站得笔直，仰着小脸，很认真地投诉：“你管管你那儿子吧！”可是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的满腹委屈变做眼泪流下来。

　　然而他一点儿也不想让人看到他流泪的样子。为了这个庄严的目的，他宁可装作喝汤。如果大人不喊停，他会把这枯燥艰难却又事关一己尊严的捍卫行动进行到底。

　　我非常诧异于这个孩子行事的决心。离开饭桌时，他把小脸紧贴在妈妈背后，等到跟大家一起走出饭店的时候，他头上多了一顶大帽子，是妈妈的野营布帽，大到刚好可以把眼睛藏在里面。这是跟喝汤行动同出一脉而又一气呵成的美丽尾声。从此我总算多了一种见识：男人如果伤心，喝汤是多么动人的一种姿态。

　　“Tellmeyourname！”在从化一起呆了好几天，黑鸟好像才发现这个来自香港的不会讲普通话的孩子，孩子对有人这么生硬地问他名字显然还不习惯。黑鸟么，是那种希望把一切同性都当成男人来交往的人，他威胁我，假如以后我们生一个嗷嗷乱哭的男孩，他会把那小东西立马塞到洗衣机里去。

　　“他听得懂的，家里菲佣讲英语。”他妈妈的普通话说得有模有样。

　　“Please？”我补了一个词，半是探寻，半是邀请。

　　孩子立即一字一顿地报出自己的全名，用的是粤语。

　　“这孩子，长大了会是个艺术家。”黑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