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我期待真正的爱情

　　采写约泥绘图陈博

　　我只有26岁，可是我的爱情生活很平淡，就像我父母的爱情。他们可以说是那种“已经把孩子养大，骨子里却还互不相识”的夫妻，我是在父母的吵闹声中长大的，我一直想要有自己浪漫的爱情，有丰富的物质垫底，同时精神质量也要高。可是冥冥之中，我仿佛又在走我父母的老路。人的宿命有时候真是厉害。说也说不清楚。

　　我一个人常常会在衡山路的领事广场上发呆，我喜欢衡山路，也喜欢长廊的感觉，特别喜欢衡山路美国星期五餐厅这一带的长廊，觉得有点梦幻之中的巴黎香榭丽舍的感觉。我常常会站在那里，在长廊的一头看另一头，紫雾轻袅蒙蒙的初晨，懒洋洋的午后，空荡荡的长廊给人一种无限想象的感觉。仿佛在梦里一样。

　　我家就在附近，这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是一个很懒的男人。好地方还得路近，再好的地方如果路远，总归就打了折扣了。这样说起来，我是一个实际的人，可是我也渴望浪漫情调。都说上海男孩是文明的男孩，也是很实际的男孩，我不否认。可那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所养成的积习，现在生活好了，人就要追求精神上的东西了。

　　乏的时候，我就会走进衡山路上的巴赫酒廊。我这个人审美情趣很怪，既喜欢古典气息，又喜欢现代气息。巴赫酒廊正好两者兼而有之，而巴赫音乐又是我的最爱。这是一个大堂吧。巧克力色与金色相间的桌椅，有一种18世纪的贵族风味，凝重而华丽。不像现在东西越做越轻薄，便捷是便捷了，可就像没有根底似的。有时候手里捏着手机与美国的同学通话，那感觉就不像真的。也许，这就是现代人怀旧的心理基础。而这些华丽的桌椅，笨重是笨重了一点，可是看上去实实在在，很有根底的样子，让人心里面踏实。

　　在酒廊的尽头，可以看见一个女孩在弹钢琴。我喜欢“尽头”二字的感觉。你想想看，远山的尽头，小路的尽头。尽头是什么感觉，尽头不是尽头，而是可以延伸，无限悠远的感觉。那女孩穿吊带礼服，长发翩翩的样子，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可是更具想象力。我有时候坐在这里，心里面就想，我要是有这样的爱情该多好，女孩坐在酒廊的尽头为我弹钢琴。可是，只是想想而已，轻曼的音乐常常勾起我远方的感觉。我就在这里静静地坐一回，那感觉也很好，这是一种惆怅的美好。

　　可是为什么翠妮就引不起我的无限想象呢？美感在很大层面上就是想象力的作用。

　　我念的是行政管理专业。班上50个人，41个是女生，所以，像我这样潇潇洒洒、白白净净的上海男生就很受青睐。翠妮父母是军人，后来转业，就在郊区任了要职。翠妮从小在金山长大，一直待到18岁，看上去有种乡村气质。她五官很好，可是气质还是乡村的。她总是使我想起我老妈。我喜欢那种都市气质浓的，有点才学的，有点妖冶有点冷漠的女人。这才叫人心动，叫人刺激，叫人欲罢不休。

　　现代男人对女性的要求已经越来越高，不但要养眼、要智慧，还要有味道，这才是“大脑的革命”。可是翠妮缺的就是这种现代气息。翠妮温良传统，可是没有刺激。“忠诚度的基础是满意度”。我有时候还会与中学的同学玫一起打牌。玫看上去就是上海女孩的样子，可是我妈不喜欢，因为她对我妈不礼貌。我妈下岗以后就特别在乎人家对她的态度。人家一点点不注意，她就会特别敏感，就像是一块心病。

　　玫到我家来的时候显得很摩登很招摇的样子，我妈就在厨房里面给我们烧东西吃。我妈很胖，血压又高，且在减肥，所以菜基本上素的，且缺油少盐的，弄得来像“猪狗食”。平时我是隐忍着，要吃荤就自己去买熟食。而玫是一个娇惯的人，就在房间里面说，“叫你妈给我们弄好吃的来，这种东西我们不要吃”。口气是命令式的。这也是现在女孩子的惯用口气了，仗着美貌，要别人让她，宠她。我让我妈干脆不要烧了，给我们去买肯德基吧。可是我妈听了就不高兴，硬是不去买。

　　我妈喜欢翠妮，金山现在也算市区了。可是从印象上说，总是乡下人。这一点，让我妈心里面舒服。翠妮的父亲是副局级干部，家里有三室二厅的房子。这一点又让我妈心里面舒服。最让我妈心里面舒服的是翠妮非常老实。每星期日晚我们一起回学校，总是她到市区以后就在我家附近打电话进来，然后我出去，她自己是不进来的。说是她妈关照好的，女孩不要轻易上男方的家。偶然来的时候，翠妮也是对我妈非常尊重，非常客气，不像玫那样随便。

　　在我妈55岁生日的时候，她一定要我请翠妮来，翠妮送了一点礼物，一会儿就走了。我妈追着非要我给她带点蛋糕回去。与翠妮的恋爱，我在很大程度上是考虑我妈的，我妈的脾气又坏，她不喜欢的人是融不进来的。我也看不惯我妈，可是总归是我妈呀，扔不掉摔不了的。这场懒洋洋的恋爱，我妈比我还来劲，翠妮只要一星期不来电话，她就会念叨。我有时候心里有狠劲，就会当着我妈的面，在电话里面摔脸给翠妮看。可是翠妮一声不吭，有时候哭了，但是还会依旧顺着我。这一点，我妈常常说起，我不知道她心里面是高兴还是不乐意。这一点，我也很奇怪，我自觉又没有对翠妮好过，翠妮的成绩比我好，家里条件也比我好。也不知道她看中我什么了。

　　现在，是翠妮替我管着钱，我们两个人的钱放在一起，可是她总是把它用在我身上。我们出去，很节约的，翠妮不用我花钱的，总是带着她妈给她准备的各种食物。一次我爸单位发置地广场金卡，有500元金额。我妈说让翠妮自己去挑一件大衣。可是我们兜来兜去，结果翠妮还是给我买了一双意大利皮鞋。这件事情也让我妈张扬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我喜欢自己送女人东西，而不是反过来，弄得男人一点感觉也没有。女人应该清高一点的，而不是倒贴户头。我对母亲说：“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像呢？都是男人对你们又不好的，而你们却贴心贴肺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翠妮？有时候，我觉得有一个人女人死心塌地地爱自己也很好，至少可以摆派。有时候觉得这种爱平常，太不够回味，就像一杯白开水。没有味道，再听话又有什么用处？爱就是某种感觉，爱就是实际生活当中的某种不同寻常。就像某种珍贵的酒品，就像某种梦幻，就像作家写作一样，画家画画一样。就是追求某种境界，就是进入某种非现实的状态。难道我的一生刚刚开始，就要这么一眼望到底？刚才说过我是喜欢“尽头”感觉的，尽头的意思就是渴望远方，就是一条路望不到边，望不到头。就是生活里面含有无限的变换，就是心里面还有憧憬，还有梦幻。难道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一生？

　　所以我经常会去衡山路长廊独走，到巴赫酒廊独坐，不是渴望有奇遇，而是可以在那里自己静静地想象。内心在想象中丰富起来，肺腑起来，澎湃起来。我也知道，我所有的波澜都是在内心的，外表就是一个潇潇洒洒的欧阳。噢，忘了说，我与翠妮是同姓，都是复姓。我们的名字又都是自己的父亲起的。欧阳敬就是要我敬业敬人的意思，翠妮就是清新欲滴的意蕴。翠妮的父亲是山东人，又是三代独苗。所以希望翠妮以后的孩子随母姓，翠妮一直为这个问题犯愁，现在总算解决了这个问题。按照翠妮的说法就是缘分。

　　人家是有感觉而没有缘分，缘分是很重要的，没有缘分只能是枉自凝眉。可是我是有缘分，却没有感觉。我该怎么办呢？

　　也许我爸说的对，我不应该轻易拒绝什么，而是开放自己的感官，充分接受。因为其实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只有碰上了，感觉了，才会触摸到自己的内心。我爸总是说我福气好，翠妮的父母在郊区有二套三室二厅的房子，将来还不是都是我的？可我还是心里不舒服。

　　现在有些杂志在讨论爱与被爱的关系，并说现在流行女追男。女人是不是喜欢追，或者喜欢被追，我不知道。可是男人对自己看中的女人，绝对是喜欢自己去追。这是男人的一种原欲。倒过来的味道就缺了，就像一部作品程序出了差错，结构就差了，就不好看了。一个作家的一段文字说得好：“男人在爱他喜欢的女人的过程中感到幸福。他感到美满是因为对方接受他为她做的每件事。女人则完全相反，她只要接受爱就是幸福。如果女人去爱去追求她喜欢的男子，那是顶痛苦的事，而且被她爱的男人也就没有幸福感觉了。这是非常奇妙的感觉”。

　　我已经不小了，我妈让我可以考虑我的婚事了，并拿出钻石戒指，说要送给翠妮当订婚礼。几次都被我支吾过去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爱不爱翠妮？有时候，我真的很渴望那种轰轰烈烈、天荒地老的爱情，哪怕最后失恋。

　　“爱情是一个庙”，这是19世纪法国作家乔治·桑说的。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