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逾墙离校四名初三学生逃学

　　选题策划／刘波

　　□执行图片／林加华陈丽萍

　　核心提示

　　“儿子不孝，今日离家出走，望二老原谅。你们的恩情我一定会好好报答的。来学校花费了你们两三万元，却学无所成，我只能说对不起。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们，并且还会好好孝顺你们。”

　　……

　　安溪一名初三学生在给姐姐的信中如是说。在去年12月的一天凌晨，这名学生和另外三名同年级学生越墙离开学校。次日，他们中的两人在一家工厂做工。

　　两天后，这几名学生或自行回家或被亲友“遣送”回家。学校对这四名翻墙学生作出了退学处分的决定。

　　此后，一名学生在作出检讨后回到学校继续读书，另一名学生转校到另一所中学就读。另外两名学生的家长曾希望孩子回到原校读书，但遭到拒绝。这两名孩子也表示不想再上学。

　　这几名学生为何选择深夜越墙逃学？

　　“在学校太压抑了，读不下去，不想待了。约我一起走的同学也都说有这样的感觉，但又没法和父母和老师说。说不清楚，这么好的学校，别人都在读书都在努力，怎么就我们读不下去？”一名学生说，这是他们离开学校的最直接原因。

　　那么，值得人们关注的是，究竟是什么让这些孩子没了读书的信心？

　　1月8日上午10时，小文开始收拾行李，行李中包括要用的书本、换洗的衣服等。再过一会儿，他就要带着这些东西赶往学校了。

　　小文现在在安溪祥华一所中学上学，学校离家十多公里。但是上个月，他还是安溪县城一所民办学校的初三学生。在去年12月的一个凌晨，他和另外三名同学越墙离开这所学校后，就没有再回去过。

　　“出来了，再回去很没面子，也不想再回去。”小文说。

　　夜半出逃

　　去年12月13日，凌晨两点。安溪县城某中学。

　　大地进入睡眠状态，除了来回的车辆，四处一片宁静。

　　突然，四个人影腿脚利索地从学校的围墙翻出来，随即撒腿在公路上狂跑，学校在他们背后越来越模糊。

　　小文就在这四人中，他和另外三人都是这所中学的初三学生。

　　据小文透露，这次爬围墙离开学校，更像是一次“预谋”了许久的逃学计划。

　　“一个多星期前就说好了的。”小文说，他和小海是较要好的同学，在离开学校的前一个星期左右，小海偶然地跟他提及想离开学校，经过几天考虑后，他同意了。与小海同班的另外两个同学随即加入了这个“行动”之中。

　　“我们说好了一起去打工。”他们联系了一个同学在泉州打工的老乡，拿了电话决定去工厂给他打工。

　　“我们本来没有想爬围墙离开的，是准备在周末放假的那半天，出了学校直接搭车到泉州的，但是周末没走成。”小文说，后来经过一番讨论，他们才决定在13日凌晨，趁生管老师睡觉后，再爬墙离开。

　　13日凌晨两点多，四人在小文的宿舍集中了，他们特意到生管老师的值班室观察了一下，发现没有动静后就爬出了宿舍铁门。

　　学校规模不小，但四周都有围墙，他们选定的地点在食堂后面。他们拉了一块木板斜靠在墙上，小文说，往上一站，一攀就出去了。

　　弃学打工

　　出了学校，一直沿着马路走了很远，最后他们在一家酒店的门口休息。到了四点多，他们搭上了一辆返程回泉州的的士，四个人花了90多元。小文说，谁也没有考虑后果，只是觉得，在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12月13日下午，他们出现在泉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一家鞋厂里。

　　小文说，通过事前拿到的联系电话，他们由同学的老乡介绍进了工厂。“那个老乡在厂里面当组长，他告诉我们说，当学徒一个月有900块左右。”

　　当天，小文四人进了工厂，他被分配去压鞋底。小海去做账务。小文说，当天下午，他就压了近千双的鞋底，“也不是那么辛苦啊”。

　　下午，小文和小海两个人留在工厂里，与他们一起跑出来的另外两个同学回安溪去了。

　　第二天，两人继续到工厂上班。这时，学校和四个学生的家长正四处找他们呢。下午，小海的表哥在好一番打听后来到了工厂。

　　“小海的表哥把我们好一顿骂，说我们这么小，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出来打什么工。然后，他就把我们带回安溪了。”

　　他们两天“离校出走”的行程也暂告一段落。

　　缘于厌学

　　12月23日，记者来到小文原来就读的中学。

　　小文原是该校初三一班学生，他当初的课桌靠墙边朝里放着，同班的几个女生说，他因为爬围墙被学校开除了，已经没来上课了。

　　讲台桌的玻璃下有一张班级同学的座位表，“小文”的名字已经被用圆珠笔涂掉了。墙壁上贴着这个学期两次月考的成绩，第一次，他的成绩排在班级第二十六名，第二次，是第四十六名。小文的同学和父亲都说，上学期，他的成绩更好，时常都是在班级十五六名之间。

　　“他人还不错，跟大家的关系还可以。上学期成绩不错，但这学期总和几个不想读书的同学在一起，还学会了抽烟。”小文的一个同学说。

　　“在学校太压抑了，学不下去，不想待了。约我一起走的同学也都说有这样的感觉，但又没法和父母和老师说。说不清楚，这么好的学校，别人都在读书都在努力，怎么就我们读不下去？”小文说，这是离开学校的最直接原因。

　　学校教学楼一楼的乒乓球桌边没有灯光，虽然外面寒风猛吹，气温又很低，但这里有不少学生在打乒乓球。小文说，他以前也经常在这边打乒乓球，或者去打篮球，这是在学校里面经常参加的娱乐活动。初三年段的学生下午快五点半才下课，六点半又得开始上晚自修，不少学生下课后还在教室里继续做作业，掐算了一下时间才去食堂吃饭，而后赶紧返回上课。

　　小文说，他已经尽力了，但是成绩却越来越差，“没有信心”，在学校待着，各种规章制度又很严格，非常压抑。

　　在小文的父亲到学校为其办退学手续时，班级的同学给他父亲开了一张小文的“欠款清单”，这张清单上，小文有向人借30元的，有借10元的等等。

　　小文的妈妈说：“以前每月给他200元零花钱总是够用的，上初三后不知为什么花钱花得这么多。”

　　在给姐姐的信中，小文说“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真的是穷死了”。小文的父亲说，不知道孩子是不是在学校里跟其他同学赌钱。“我知道他爱玩这个，可他借钱还是比较奇怪，毕竟给的生活费不少。”他希望小文能再回学校上学，但却说服不了他。

　　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再回去太没面子了，学校已经作出了退学的处分，同学们都戴着有色眼镜来看你，觉得你是异类。学校又实行军事化管理，动不动就处罚，所以我想换个学校读书。”小文说。

　　一封家书

　　12月17日，在小文离开学校几天后，姐姐收到小文的一封来信。信中，小文谈到——

　　“姐，也许我很不孝，但是我实在是没办法……”

　　“亲爱的妈妈，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子知道您为我付出的劳苦，是您这么多年来的细心呵护，才有儿的今日。您的爱儿子铭记在心。”

　　“儿子不孝，今日离家出走，望二老原谅，你们的恩情我一定会好好报答的。来××（校名）花费了你们两三万元，却学无所成，我只能说对不起。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们，并且还会好好孝顺你们。”

　　……

　　“定下了要一起离开的时间后，我在晚自修时给我姐姐写信。”在离开之前，小文给平常最疼他的二姐写了一封信。他告诉姐姐，这是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当你收到此信时，我已出外打工了，当然这件事情爸妈也不知道。”

　　但当时，小文没有将信寄出。他到了泉州经济技术开发区后，抽空给学校的同学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帮忙把提前写好的信寄出去，他说，当时走得太匆忙，忘带了。

　　所以，在小文离开学校四天后，她的姐姐才收到这封信。

　　“弟弟一向不大说话，但还是很乖的。”小文的二姐说，弟弟在信中透露压力大，无法继续学下去，请她向父母转告他的无奈。

　　二姐表示，她无法理解小文为何逃学。

　　回家转校

　　12月23日下午，小文正在做着下午去新学校报到的准备。新学校是安溪祥华的一所中学，离家十多公里。

　　“已经帮他办了退学手续了，下午就要去新学校报到了。”小文的父亲说，为了孩子的事情，他找过小文原来的中学，因为同学校有关负责人熟悉，对方表示如果小文写个检讨，处分一下还是可以接收他回校的。但是小文自己不愿意回去，最后只好帮他联系了乡上的一所学校。

　　“我说他是从小康走向贫穷啊。”小文的父亲说，从他们村到安溪县城，搭车都得近两个小时，还得转好几趟，小文是他们那一届为数不多的到县城读初中的人之一。在县城的中学时，住宿、三餐都是学校负责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家里每个月给的生活费只是用于平常的生活需要。现在回来乡上读书，“每星期还得从家里带腌咸菜配饭吃”，各种条件都不如以前，但小文执意不再回去。

　　“都出来了，再回去很没面子，也不想再回去。”小文说，当时一起从学校出来的四个人中，首先提出离校的小海已经回到原来的学校了，但被学校记大过处分。

　　学生自省

　　12月13日，小文原所在中学在得知他们不见后，联系家长进行寻找。得知学生回到家中后，12月15日下午，学校作出决定，由政教处电话通知四位学生的家长，爬围墙者一律退学处分，并电话通知了班主任。

　　“小海会翻越围墙逃学，我作为班主任是怎么都想不到的。他的成绩还算不错，作文写得很好，平时表现也挺好。”小海的班主任李明瑜说。

　　经李老师后来了解，小海是因为上初三后学习压力比较大，产生厌学情绪才会有逃学念头的。

　　“以前没发现小海有这个苗头，如果我发现了，肯定要及时和他谈话的。”李老师说，小海被家长带回学校后，他自己也觉得很后悔。虽然被学校记大过处分了，他还是下决心要好好回来学习。

　　作为这次惟一再回到原来的中学上学的出逃学生，小海给学校写了一份“深刻的检讨书”。记者在学校政教处，看到了这份检讨书，小海对翻越围墙出校后悔不及，“自知犯了弥天大祸”。

　　“才出来一天之久……我认识到了没有知识是找不到黑暗中亮点的。我希望领导和老师们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我尽最大的努力去学习，用我努力后的成果来报答忙碌于生活中的父母和孜孜不倦进行教育的老师。”

　　“望正想踱步踏入误径的同学以我为戒，从歧途中走出。”

　　回到学校继续上学后，小海打电话给还在家中的小文，询问他为何不回学校，小文在电话中回答他：“出来就出来了，我不想再回去了。”

　　家长担忧

　　小文转校了，虽然受到了处分，小海还是回到了学校。不过，另外两名孩子没有再回校。他们的家长被告知“被退学了，不要再到学校了”。

　　林子也是逃学学生中的一员。他的父亲吴先生告诉记者：“孩子在这所学校借读才一个多月。当时考虑孩子有些调皮，我工作又比较忙，实行封闭式管理的学校能管得住孩子。为了将孩子送进学校，当时学校让签什么协议就签了，根本没注意看其中的条款。没想到孩子爬墙一次，学校就通知我不用再带他回去了。”

　　他认为，好几千块的学费退不退没关系，但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怎么能靠强硬措施来管理学生呢？对孩子来说，遭遇“退学”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

　　另一位家长说，学校本来的目的，就是要教孩子学知识、学做人，“如果学生这么犯一次错误，就劝退、开除，一点机会也不给，那这些孩子要学什么？”他说，这几个孩子怎么说也还处于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如果没找到接收学校而就此休学，以后步入社会误入歧途，是否能回来责问学校现在的责任呢？

　　学校苦衷

　　小海所在的中学实行封闭式管理，学生离开校园的时间都得按规定来，每个月集中放两三天的假。

　　对于学生爬围墙被开除，该校副校长李育民说，学校的围墙是纪律的围墙，学校采用封闭式的准军事化管理，“学生既然不适应我们这里的环境，那就只能离开学校了。”

　　“我们是按程序来办理的。发现学生不见了就赶紧通知家长，配合一起寻找学生。知道孩子回到家后，学校和家长通气，学校对学生作出了退学处分，请他们将孩子转回原籍学校。”李副校长说，学生在学校里，可以参加多种多样的活动，只要有家长的电话、经过班主任同意，学生也能请到假。学校大门不让随便出，主要是考虑周边的环境，特别是要避免学生沉迷于网吧。他分析，由于现在的社会环境比较复杂，学校最初实施“封闭式管理”正是为了将社会问题、社会矛盾和社会不良影响阻隔在学校环境之外。实行封闭式管理，对学生来讲利多于弊。

　　李育民认为，学校实行的是全日寄宿制，学生没有经请假而是翻围墙出去，万一学生在外面出了事故怎么办？家长将孩子送到学校来时就和学校签了协议，学生爬墙出去违反了协议，采取这样的处分措施家长是认可的。（注：本文学生名字均为化名）

　　□专家说法

　　学会关爱孩子

　　泉州市教育局社管办主任黄志煌认为，封闭式管理是从民办学校兴起，这种较为严格的封闭式管理方式因为与目前学生家长高密度的工作节奏相适应，因而受到相当多家长的欢迎。但要看到，封闭式管理对学生约束得太死，不利于学生接触社会。

　　“封闭式管理有其存在的道理和好处，但要明白的是，靠围墙是管不住孩子的心的。最重要的是要考虑和分析孩子们想离开学校的原因。更有意义的是探讨如何扬长避短——因为封闭管理不应等同于将学生关在学校整天上课做作业。”市教育局德育科郑科长说。

　　去年11月，泉州市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经验交流会举行，记者了解到，不少民办学校成立了心理健康辅导中心，聘请数位专职老师，有的甚至一天13个小时对学校师生开放，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学生和老师正确认识自我和社会，有效适应环境，要为学生营造健康、温馨的学习环境。

　　“作为老师，要掌握和学会运用心理辅导技能，和学生进行心灵互动，有爱就有快乐，这样学生才会对老师产生信任，有厌学情绪或其他问题时，会主动向老师求助。”

　　郑科长认为，民办学校生源相对复杂，有一部分尖子生，也有家境不错的待进生，学校要根据生源情况来分析和关注孩子的心理。对于实行寄宿制的学校，学生有什么情绪或问题没办法通过家庭渠道排解，这就对学校的管理和老师的教学提出了新的要求，也就是更要懂得如何关爱学生。

　　小文离开了他待了两年多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