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姐姐

　　每当我看到菜花，总会想起一个与它同名的女孩子。

　　照说五岁是不大记得住什么事的，但我深深记得五岁时认识的菜花。她比我大几岁，大大的眼睛把她显得很瘦，长辫子上扎根红布头，她曾对我说她好想有根红皮筋，可母亲不给买，不是母亲吝啬，是家里实在没那闲钱。

　　每当红布头洗了之后，她的头发就披在头上，她的头发长得并不好，几乎每根都发了叉，但风吹起来，飘飘拂拂，很好看，间或有一阵皂角的香气传来。在我五岁的生涯中，她是我见到的最美的女孩，我爱看长发姑娘的毛病，就是从那时养成的。

　　菜花娘因为生了菜花，在月子里被她爹打折了腿，直到生了她弟。郑幺婆掐着我的鼻子说：“菜花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上灶煮饭了，人矮够不着，就搭板凳，你们这些城里孩子享福哟。”郑幺婆说着话眼里亮晶晶的：“菜花这孩子能干，今后准有福气……”

　　然而，菜花并没等来她的福气。那年春天，菜花开的时候，她提着锅去瓦窑上煮饭，窑突然塌了，为了救弟弟，她被滚烫的窑灰埋了，等扒出来时，已烧成漆黑一团，但那时她没咽气，人们把她放在晒席上，我只看见她脱皮的手和黑乎乎的脑袋……

　　有人说：送医院吧。

　　她爹她娘哭着不动。郑幺婆知道他们的心事，烧成这样，治好又咋办？

　　她被烧掉皮的眼睛，在呆望了天空两个小时之后，终于失去神采……

　　葬她那天，烧了许多纸钱，我把从大人手上偷抹来的红皮筋往火里扔，他们说那样菜花就会在另一个世界得到。谁知刚扔出手，就被二丫伸手接了，她说别烧，她也想了很久……我狠狠地瞪二丫，她抢了菜花的东西，我在心里咒她，希望她越长越丑。其实二丫不丑。

　　许是我的咒灵验了，二十年后我再看到二丫时，她已胖得不成样子，头发乱蓬蓬的，正在田里追撵逃学的儿子……

　　菜花如果还在，会是这样吗？我心里打了个寒颤。田里，菜花铺天盖地的开着……

　　《江南时报》(2006年01月09日第十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