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的白煮蛋

　　■文/沈嘉禄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漆黑一团的电影院里，一群靓丽的影星突然照亮了中国的银幕，其中有五位奥斯卡奖获得者与导演一起给长期来受模式化教育的中国观众上了一堂“什么是推理片”的电影普及课，他们是饰演雷斯上校的大卫·尼文，饰演范·斯库勒太太的贝蒂·戴维斯，饰演美国律师安德鲁·彭宁顿的乔治·肯尼迪，饰演美丽的护士小姐鲍尔斯的玛

　　是啊，回想起来，这部电影给刚刚从十年动乱中喘过气来的中国人何等的震撼，金字塔前，塞蒙与太太林内特骑在各自的马上接吻，一个有几分钟的长度、充满了激情的镜头汹涌澎湃地展现在观众面前，让还处于青春期的我看得心旌飘扬。在我身旁，正好是我认识在街道工作的一位很正统的老太太，则紧皱眉头啧啧有声，“资产阶级，真是资产阶级。”她说。但她的眼睛一直瞪得很大。

　　还有一个镜头，大概也只有我这样有天赋的好吃分子记住了，就是波洛在船上吃早餐时，他拿了一个白煮蛋，坐在托子里，用小勺子敲开，洒点盐，一勺一勺地挖着吃，一边还不忘应对人家的责问。

　　为了一颗钻石，为了一大笔财富，为了爱情，还为了可笑的信念和主义，在鲜花和美酒下面，有人挖好了陷阱。当豪华邮船在美丽的尼罗河上以一种雍容大度而又不乏慵懒的方式缓慢前行时，夕阳涂抹着大侦探的烟斗和一双浓眉，他总是比凶手慢一拍，甚至差点被一条蛇咬死。那当然，伟大的阿莎加·克里斯蒂是不会让代表正义的波洛先生败下阵来的，到了最后一场戏，在波洛先生又吃了一个白煮蛋后，他向最不具备杀人条件的凶手摊牌了。

　　“比利时小人”耍了一个花招，他煞有介事地说：“有一种简单的实验，现在任何法庭都承认它可以作为真凭实据，叫做印模实验。”

　　塞蒙信以为真，不愿意当众出丑，欧洲人要面子的秉性最终害了他。于是枪响了，一对情人以一种不失为浪漫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也结束了那部电影。

　　虽然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中国人死于财富梦想的故事装了几卡车，但这一次，阿莎加·克里斯蒂让中国观众明白，什么叫做阴谋的技术含量，什么叫做犯罪的艺术性，同样，什么叫做侦探的绅士风度以及破案的严谨风格。这一切，在这之前，都与中国人无关。这个时候，有个中国罪犯以玫瑰香制造了一起延时纵火案，那已经很轰动啦。

　　至于波洛先生吃白煮蛋的方式，到现在还没有多少人能学会，在豪华邮轮的餐厅里或五星级宾馆的早餐上，我经常看到那些暴发户们，一下子拿了好几个蛋堆在盆子里，一路上免不了掉一个两个，那个蛋托呢，被用来放辣酱。到了座位上，将蛋往桌子一敲，蛋壳应声而破，随即大叫：“操，这蛋还没有熟！”

　　服务员以一种波洛的口吻告诉他：先生，这是四分钟蛋，欧洲人就好溏心这一口。

　　对方不像塞蒙那样认输：去你妈的欧洲人，老子不比他们钱少。

　　阿莎加·克里斯蒂离开我们三十年了，她没有教会中国人按欧洲绅士的方式吃白煮蛋，尽管上海现在开了1200家西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