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热（名家诗书）

　　《晨起》乙酉冬日谢云

　　1991年仲夏，我供职的人民日报海外版，和南京的一家杂志社联合举办一个散文征文活动，叫“金陵明月奖征文”。中秋节前夕征文结束时，我们请著名作家冰心老人为此项

　　“金陵明月奖征文纪念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辛未中秋书纳兰成德句冰心”

　　题词用毛笔书写，笔法潇洒，字体秀丽，署名之后还盖有一个印章，简约含蓄，别具一格。

　　我当时也是匆忙，囫囵吞枣，没有仔细解读题词中的含义。近日忽然翻出这篇墨宝，细读竟悟出其中些许意蕴。清代词人纳兰成德词集《饮水词》中有《蝶恋花》一首，上阕为：“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长如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纳兰成德是“清代第一词人”，风格有李后主遗风，有时也有雄浑大气之作。他喜用《蝶恋花》这个词牌，用它写过许多首词，上述咏月词，赞颂了月亮的风格，颇为精彩。月亮一夕如玉，夕夕都如玉，品质始终不变。冰心借用了后两句，讴歌了月亮的品格。这题词，对我们的征文活动，内容十分贴切，而且诗意浓郁，富有审美意义。

　　“不辞冰雪为卿热”，是月亮的风格。圆月给予人的，总是圆满、美好、理想，激励人们去向往，去追求。“不辞冰雪为卿热”，其实也是一种精神。为大众，为他人，为朋友，奉献不辞辛苦，即如冰天雪地，都乐此不疲，在所不辞。冰心之所以书纳兰此词，想必也是她的心迹表示。

　　我与冰心有过几次交往，也求过她几件事，对她的这种纯洁如月的品格，有过亲身的体验和感受。

　　1980年，我受北京出版社之约，要写一篇关于冰心的报告文学。老人不嫌我年轻笔拙，抽了两个半天时间接受我的采访。我花了四五个夜晚，把一万二千字的文章写成后寄给她，两三天后，她给我写了封信，并亲自写了信封，把稿子寄还给我。信中说：“只改了几处小地方。你把我写得太好了，我其实没那么好。”

　　1986年，我编辑一本文艺杂志，请她为其中一个栏目“我喜欢的话”写几句话。几天之后，时年86岁的她，给我寄来一稿，上面写着：“我喜欢的话：澹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知足知不足，有为有弗为；海阔天空气象，风光月霁襟怀。冰心三月十日。”坦言个人的心境、处世的原则和追求的境界，素描了一个真实的自我。

　　1992年，我们拟开办一个“我的老师”专栏，我请她写一篇1500字左右的文章打头，但她以“这样的文章已写过两篇”，1500字篇幅太短，不便抒情叙事为由，给我回信表示婉谢。她其实是怕以长文示范，坏了我们篇幅要求的规矩。这事怪我办事太死板，没有说明留给她的富裕版面空间———她写长了我们也欢迎。

　　1998年，我受母校复旦大学出版社之托，出面请时年98岁的冰心老人，为该社出版的大型丛书《20世纪中国散文英华》题写书名。此时她已是重病在身，基本不会客，但为母校，我还是硬着头皮通过她女婿先传过话。让我高兴的是她同意了，并很快给我写来也许是她一生中所题的最后一个丛书书名。

　　说来也是巧得很，我几乎是每隔6年求冰心一次，她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其实，她不光对我这样一个普通编辑如此，她从来都是热情助人，特别是扶植文学新人，推介年轻作者。

　　冰心喜欢霁月的襟怀，自然也坚持“有为有弗为”的原则。反复阅读冰心的这幅墨宝，眼前就不时闪现出她老人家的慈祥形象，同时辉映出一轮皓皓圆月。我心中不禁默默地读着：“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卿”字，《辞海》有一解，说它是古代长辈对晚辈的称谓，朋友也以它为爱称。如此，我就更加理解冰心题词的意义了，她是在推崇一种无私的精神，一种乐于助人的风格。如此，我也从这题词中，看到了一位文学巨匠的品格：冰心，心如圆月！

　　《人民日报海外版》(2006年01月13日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