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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水寒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1月16日16:21 人民网

  思乡的路是最漫长的,从“式微式微,胡不归”的苍茫回顾到“望极落日不见家”的忧伤忿怨,都是一味的浪漫且消沉。

  那一年的秋末,天气变化无常,天却一天比一天真心实意地冷起来了,枝头残叶飘零,地上乱泥如膏,寂寞的秋天因为寂寞而显得更加漫长。

  那天,一位朋友踏着落叶偶尔过来小坐,叙说很久不见的人的老消息。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把屋子里弄得烟雾缭绕。谈起另一位我们共同的朋友,我说已很久没有他的音讯,不知他现在过得还好吗?他沉吟良久,把烟蒂轻轻弹掉,终于迟疑地说:你难道,不知道吗?他的目光从我的肩头远远地飘过去:子衿,他……死了。我一时愣住,心思骤然恍惚,仿佛被他的烟呛醉了。

  他说,子衿已经死了一年多了,似乎是因为与某一经济事件有牵连,他激愤抑郁不过,自杀了,就在他的那间我们都很熟悉的小房间里,把自己吊起来……如此轻松,如此简单,又如此残酷。

  是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大概也是一年多以前的那个时候,我同子衿闹了一点矛盾之后,我写了一封措辞很激烈的信,他却久久没有回音。后来,我曾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一个声音很像他的人冷冷地说他回家了,不再回来了。我以为是他生气了,于是也很生气,孩子般地赌气发誓不再理他。再之后,事情多了起来,繁忙而琐碎,诸多身不由已,使我常常为一些无聊的事情而焦头烂额。日子一天天这般过,闲情已是秋云薄,在忙的余暇里,我也会时不时地记起他,他的存在,他的稚气,但一转眼就过去了。生活旋转的速度太快了,你有理由在瞬间拥有一切,也有理由在瞬间丧失一切。每天都不断有新的事物、新的人、新的风景出现,旧的东西如不时常温习,很快就会被落叶般的日子尘封。

  可是,怎么会这样子呢?米兰·昆德拉说:生命中有无法承受之轻。世界上的确有太多的东西是我们无法承受的。于是,生命怎么会如此脆弱?如此连它自身也不堪承受?

  在我每天必经的路上,有一堆废弃了不知多久的瓦砾,它同栉比鳞次的高楼和幽深曲折的小巷一道,共同组成了这座城市的断章残简。某一个霏霏雨后的晴朗早晨,我意外地发现一株小草从这石堆中挺拔而出,这幼弱、渺小而顽强的生命让我深深地感动。它究竟靠什么在生长?石块挤着石块,它的根植在哪里?每天路过这里,小草使我频频驻足,使我对生命的存在方式有所颖悟。

  随后,由于种种原因,我不再走那条路。生活的空间太大,你无法为一个小生命而流连忘返。某一次,我去城的那边办事,偶然又见到那堆瓦砾,小草已长大,有米余高,原来是一株小榆树,不知是风还是小鸟把它的种子带到了这里,于是它便祥和地安了家,沉稳而从容,一切随遇而安。

  就在得知子衿死讯的第二天,我又去拜访这株小树。果然,小树也没了,瓦砾连同附近的房屋都已被夷为平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存在过。在一片广阔的废墟中,我再也找不到它曾经落脚的地方,找不到它曾经存在的丝毫痕迹,莫名的空虚开始在我心里扩大。一个生命,一件事情,甚至是一则传奇,在它存在的时候,你并不会深思它何以存在;然而一旦它突然消失,你就会觉得猝不及防。

  对子衿,我充满了内疚和不安,就如同我对小草充满了无助。那一段时间,我们疏忽和冷漠加诸子衿身上的,对于他同时所遭受的那些打击来说,也许太微不足道了。但是,如果那时我多表现一些关爱和依赖,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呢?多一声问候、多一次握手、多一些温暖和祝福,他是不是就多了一些生活下去的理由?也许就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对我是轻而易举,对他可能就是一座山,在那种情况下。

  初识子衿,是在我的家乡。我们同去采访那里举办的一次活动,活动安排得轻率而不周道,他因而对我的家乡充满了埋怨和不屑,我为些跑去同他“吵”了一架,遂“打成相识”。

  那一段时间,我一度心事重重,对原有的生活充满了不甘,却不知身将何处。那时,我年轻、幼稚而好胜,充满了青春的浮躁,在我看来,世界上处处没有陷阱,一点小挫折都令我不堪忍受。然而,正是我们这种一触即发促成了我们日后的友谊。

  返京后,我参加了一场可以改变我的处境和命运的考试。那一年的考试日期作了调整,往年都是在新年后,那年却提在了新年前的几天。年前的车票很不好预订,我拿到的票不是通常那趟车的,而是半夜发车,半夜到家,这让我束手无策。车站离我的住地很远,深夜又没有汽车和出租车,同楼的人也早已返家,整幢大楼只我一个人,清冷而孤单。问题是,这个深夜,我如何赶路?

  就在我打算把行李中的物品清点一下,准备减轻负重时,子衿打来了电话,像黑暗中透出的一缕阳光。“小姑娘,在哭鼻子吗?”他说,“要不要我开车送你?”我高兴得快要跳起来。

  按照约好的时间,我在楼下等他。他早已经到了。夜色漆黑,正是一天中最寒冷和最黑暗的时候。刚刚下了点雪,地上几分薄霜朦朦的一片,空中似有轻烟在飞。红色的“雷诺”静静地卧着,车灯大亮,光线笔直向前,地上的小碎雪花在明亮的灯光里舞动,如碎玉飞溅。

  一路无语。由于是深夜,街上寂静如洗,很快就到了火车站,比我预想的要提前得多得多。他泊好车,说:你左右也进不了站,就在车里坐一会儿吧。我想说一些客套话,为给他添的麻烦道谢或道歉,可他的目光制止了我。一个偶然的深夜,一次偶然的相遇,这似乎都充满了契机。缘于这个深夜,岁月的蛰须常常从我身后缠绕上来,让我想起一些被淡忘的欢喜和疼痛,使我摆脱不掉。子默默地开了音响,是肯尼.G的《回家》,轻柔、舒缓、忧伤的音乐声轻轻地飘开,将我们湮没于其中。我们都有些感动和感伤。

  他送我上车,把一只用歌声报时的小闹钟塞给我,叮嘱我半夜里不要睡过了头,错过了家。他向我道别,打了个长长呵欠,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说:“我一夜没睡。这几天太累,怕睡着了铃声闹不醒我,像熊一样坐在床上晃到三点半。”一刹那,他显得无限疲惫、无限憔悴。然而,归家心切,他的身影连同他的神情都随着车的开动而渐渐模糊,渐渐消逝。

  我不知道他素来在忙什么,在追求或追逐着什么,很难见得到他,而按理他的工作是轻松而安逸的。子衿很喜欢李贺的一首诗:“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常常挂在嘴边。

  天气有些暖了的时候,他约我去他“家”——一个被改建得整洁而怡然的单身宿舍。那时天刚刚擦黑,他房间的暖气开得很足,很多不常见的小玩意随意而有秩地被放置,在温暖温馨的热浪中显得亲切、奇妙而贴近,让我惊异。子衿好象刚喝了酒,不停地喝茶,眼神有些醉,有些飘。他用他带着南方口音的怪腔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声音怪异而有趣,傻乎乎的。他说:当年荆轲临行之前就是这样唱的,我大笑。

  他却一下子沉默下来,长长地叹气。他说:我很喜欢你的年轻的纯洁,保留它们。你不知道生活有多肮脏,男人有多沉重。保留你的品质,哪怕是幼稚,也要清澈见底。他又叹气:人生如寄。匆匆就白了头。忙忙碌碌一生,我们又收获了什么呢?

  我笑,说你真是为赋新辞强说愁。

  他也笑,神情茫然而空洞。突然,他脸一红,上来他抱住我,说:嫁给我吧!真想安宁下来,有一个家,过平静的生活。求你嫁我。

  我大惊,以为他恶俗,拍案而起,绝裾而去。之后就有了那封信、那场争吵、那次决裂。

  其实,我并不讨厌他,甚至是很喜欢他。他白皙、清秀、敏感而多情,浪漫而善良。但当时的我把婚嫁迎娶看遥远、很神秘、很陌生,以为他轻浪而肤浅。那是我第一次去他那里,也是最后一次见他。没想到,阻差阳错间,就隔了千万遍《阳关》。

  我们的缘份就那么一点点,但我总不能不怀念他,想他的沉重,想他的遭际,想他以何种的绝望面对死亡。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唯君之故,沉吟至今。子衿啊,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为你沉沉的醉、嘤嘤的泣?我会。

  子衿,其实你何妨多一些洒脱和淡泊,何防多一些幽默和糊涂!你的痛苦,正缘于你的清醒和执着。人生充其量只是一道流亡的风景,剑拔驽张、故弄玄虚能怎样?焚膏继晷、兀兀穷年又怎样?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啊!肖伯纳说:人生有两大悲剧,一是没有得到你心爱的东西,另一是得到了你心爱的东西。何苦再深情地为这个浮华、喧嚣的世界增添些浅薄的脂粉气?

  李贺,生于唐朝,字长吉,福昌人,唐王室。文章卓绝,才华横溢,他死时年仅二十七岁,据说是他作诗太用心之故。子衿死时,该与他同岁。

  1995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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