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经济与平等

　　一个比较常见的观点认为，市场经济能够全方位地解决平等问题，即市场经济不但能造成人们起点的平等，而且能带来结果的平等。相应地，有人将中国目前的不平等现象包括贫富差距过大等现象的主要原因归于市场经济不健全。

　　虽然不能说这种看法全然错误，但是这种看法并不全面，因而难免有着明显的偏颇之处。实际上市场经济对于平等既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意义，同时又具有某些消极的影响。

　　市场经济对于平等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以至于缺少市场经济的话，现代意义上的平等就会因为缺乏一项极为重要的现实依据而不能够成立。市场经济对于平等的积极作用至少表现在：其一，市场经济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造成平等的理念。从某种意义上讲，市场经济是平等理念生长的天然温床。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竞争、理性选择、公正对待以及决策的分散化成为社会的重要准则。这些，毫无疑问地有助于社会成员形成个体人的自主意识和独立的人格，而摆脱以往的人身依附性，使得平等的基本理念在民众层面被普遍认同和广泛接受，从而有效地植根于现实的社会生活之中。其二，市场经济有助于机会平等规则的形成。既然市场经济造成了社会成员的自主意识和平等的理念，那么，社会成员必然进一步普遍地要求生存与发展机会的平等，即：凡是具有同样潜能的社会成员应当拥有同样的起点，以便争取同样的前景。机会平等的规则不仅可以使社会成员能有一个相对平等的起点，而且还可以使社会成员对于种种前景平等地怀有希望，从而激发自身的活力。其三，市场经济有助于社会成员形成一种平等参与社会事务的积极性。市场经济所蕴涵的平等的精神容易使社会成员形成一种自主参与社会事务的意愿与能力；而市场经济对于社会一体化程度的促进，又使得社会成员对于社会的依赖性加重，因而也就使社会成员越来越感到有过问社会事务的必要。这样，社会成员就会越来越重视对于社会事务的参与，重视民主化的问题。

　　忽视市场经济的重要性固然不妥，但是如果将市场经济予以神话，将之视为解决一切问题的有效路径，恐怕也难免失之偏颇。市场经济毕竟只是经济领域之内的事情，而不可能包括社会各个方面如政治、文化、社会等层面的事情，市场经济的规则不可能完全适合于别的领域，即便是在经济领域，市场经济的规则也不会适用于一切事情。因此，市场经济对于平等有时会具有一定的消极作用。这主要表现在这样几个方面：其一，市场经济会造成结果的不平等。对于每一个参与市场竞争的社会成员来说，市场经济并不能保证平等条件的供给。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在目标的一致性（即“赢利”）和起点条件的不一致性之间往往存在着矛盾。于是，机会平等规则便出现了缺陷，它无法保证人们在竞争的起点、竞争的过程中能够真正地做到平等。从这个意义上讲，市场经济对于诸如能力强、资本雄厚、家庭背景优越的社会成员有利，而对于相反者来说则是十分不利的。这种情况更多地体现了一种“能力本位”的优势。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长此以往，社会成员在财富分配方面的差距势必会越来越大。其二，市场经济无法保证人们在社会权益方面的平等。社会成员不仅是“经济人”，同时还是“社会人”。人们不仅需要平等的经济权益，同样也需要平等的社会权益。人们在尊严、教育、参与社会事务、社会保障等方面有着平等的权利。而这些，恰恰是以赢利为最高目标的市场经济规则力所不及之处。其三，市场经济无法保证代际平等亦即社会的纵向平等问题。从纵向的角度看，人类的延续和社会的发展是靠每一代人的不懈努力和持续贡献来实现的，每一代人的贡献都是社会发展历史过程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于是，每一代人也就因之具有了平等的地位和特定的责任与义务。按照罗尔斯的说法，代际之间应有一个合理的储存率的问题。而市场经济是看重现实的利益，因而容易忽视代际平等问题。比如，在“纯粹市场经济”条件下，容易忽视代际之间的回报问题，容易损害目前处在弱势地位的社会成员的后代的发展潜力。问题的重要性在于，代际平等问题一旦受损，那么，不平等现象便会在时间的维度上程度不同地呈现出一种连绵延续的情状。

　　市场经济对于平等的消极影响，有着多方面的负面社会效应：使社会成员之间形成许多隔阂因素，损伤了社会合作，削弱了社会发展的活力，从而有碍社会的安全运行和健康发展。因此，应当立足于社会的整体利益，基于社会发展的基本宗旨亦即人人共享、普遍受益的基本理念，遵循公正的基本规则，通过必要的制度设计和安排，并制定系统的社会政策，以消除市场经济对于平等的消极影响。

　　原载《中国经济时报》2002年10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