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每一代人对于中国社会都曾经或正在作出应有的贡献，形成了各自的优势。但是，还应当看到的是，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社会一直处在一个急速变动的状态。先是高强度的政治运动此起彼伏，后是社会又进入了急剧转型的时代。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非常态”的时代背景，致使中国人的观念意识缺乏正常的积累和发育，一些作为“正常人”所应具有的、十分重要的道德意识被丢失或者是还没有来得及形成，这表现在多个方面。其中，一个明显的现象是，在不少的相对年长者那里，往往缺少一种忏悔的意识
；而在不少的相对年轻者那里，则往往缺少感恩的意识。
在“文化大革命”等政治运动中，数以百万计的人被批斗、被整，其中不少人受尽种种侮辱，人的尊严尽失，甚至一些人含冤谢世；更有数以千万计的人参与了批斗、整人的运动。但是，现在不少参与这些运动的人谈起这些事情时，却往往缺乏应有的忏悔意识，只是将责任归为时代的错误。轻轻的一句话：“时代错了，所以我们也跟着错了，”而将自己所应承担的、属于个人方面的责任几乎推卸得一干而净。
实际上，忏悔是一种美德。忏悔是一种善良，忏悔意味着自己能够将心比心，深深感悟到由于自己的过错而给他人带来的伤害；忏悔体现了一种责任心，是自己对自己行为的负责，而不是麻木不仁；忏悔是一种勇气，表明自己能够直面自己的过错，而不是胆怯地予以回避；忏悔是一种尊严，忏悔意味着不愿背着心理负担而偷生；忏悔是一种独立的反思能力，意味着能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理性的分析。正因为忏悔是一种美德，所以，它能够使忏悔者的认知和判断能力得以提高，能够使忏悔者的心灵坦然、平和、达观，能够使忏悔者的心灵得到净化，能够使忏悔者的境界得到升华。在这方面，周扬堪称典范。周扬在多次政治运动中曾经整了不少人，但在其晚年时期，他能够进行忏悔，主动、恳切地请求被伤害者的宽恕。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周扬的晚年是坦然而幸福的。从代际的角度来看，与之形成某种呼应的是，一些相对年轻者缺少感恩的意识。曾有媒体报道，有一位中学里的厨师用其微薄的收入，先后帮助了几十个家境贫寒的高考生。然而，这些高考生考上大学或工作后，竟没有一人回去探望这位有恩之人或是写信表示感谢。无疑，这则消息是令人心寒的。缺少感恩的意识，意味着缺乏爱心和善意，意味着自私、冷漠、以自我为中心。缺少感恩意识的人，很有可能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很有可能是一个能给别人造成伤害却不以为然的人；由于感恩意识的缺乏，这些人的心里很有可能是缺少阳光而充斥着不少阴暗的因素，很有可能对他人对社会充满着怨气和不信任。所以，一个缺乏感恩意识的人，很难具有一种踏实的、“坦荡荡”的心态，相反，很有可能是处处设防、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具有一种“常戚戚”的心理。
不消说，忏悔意识和感恩意识的缺乏，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一种心理疾病，甚至可以说是我们民族的一种劣根性。我们常常以激烈的情绪抨击有的民族缺乏忏悔意识，抨击有的民族忘恩负义，可是我们可曾想过自己是否也可能具有某种相似的东西。这种心理疾病不但同现代人所应具备的基本素质不相适应，就是同我们传统文化中的健康成分也是格格不入的。这种心理疾病对于社会有着十分明显的负面影响。一个民族如果缺乏忏悔意识，那么就不会对以往的历史教训进行深入的反思，因而也就难免重犯以往的历史错误；如果缺少感恩意识，那么这个民族内部社会群体之间的信任与合作就会受到损害，其社会互助、社会公益事业的发展也就必然会面临着诸多的障碍。有鉴于此，在中国社会的道德重建进程中，我们不能忽视忏悔意识和感恩意识这样两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原载《中国老年》2004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