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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情省长卫留成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1月19日15:00 南方周末

  □本报记者朱红军寿蓓蓓

  

性情省长卫留成
从企业家调任省长,卫留成推动官场改变积习时步履沉重,但在经济方面,他无疑“长袖善舞”。图为他和李嘉诚在一起。宋国强/图

  2003年10月,海南岛迎来了建省来的第五任省长———卫留成。

  此前,57岁的卫留成在中海油经营21年之久,从商场而至官场,两年来,他无时不在以企业家性格,领教着陌生的省情、官场、民生。

  新官上任,立足未稳,他却自暴家底,清理历史旧账,他因而被称为“官场新丁”;两年来,海南招揽了数百亿元的大项目,他却警惕速度,拒绝“跨越”;他擅长于讨价还价,以致老家中海油有人戏言他为“黑心省长”;

  他力主官员问责和奖惩,甚至把“执行力”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但在官场积习面前,他的步履也在放慢,脾气变得“温和”;

  他的脸膛微黑,不修边幅,喜欢别人叫他“老卫”,喜欢爽朗大笑,也喜欢自己捋袖下厨做碗“河南烩面”,部下都称他“性情中人”;

  两年弹指一挥,这位性情省长,执政海南成绩如何?

  新官第一把火

  海南省省委党校副校长廖逊笑言,自古“新官不理旧账”,令他意外的是,新省长的第一把火就和旧账较上了劲。

  事出有因,2004年初,国务院对全国各省政府部门拖欠工程款进行专项调查,结果拖欠比例海南名列末尾。“这个脸丢大了”,一位省政府工作人员回忆。

  另外一件相关“逸事”则刺激着岛内老百姓的神经。2004年初,一位名叫刘明生的海南省政协委员,正儿八经向海南“两会”提出要修改海南简称,因为琼字与穷字谐音,不吉利。

  一位媒体人士曾这样描述当时的海南:“贸易立省的宏图伟志,在琼州海峡的阻隔前望洋兴叹;金融改革缺少章法,十几家金融机构悉数覆没;“小政府大社会”的政治体制改革,昙花一现后,重回原点……”

  这就是等待着卫留成的海南,正如有学者总结的“自然的宠儿、经济的浪子、政治的弃儿”。

  此时的卫留成也正为一组数据耿耿于怀,这年年底,统计局照例送上全省年终经济数据,2003年,海南全省的GDP为698.3亿元,相当于广东东莞市的70%左右(948亿元)。

  轻车简从跑了18个县市后,卫留成的脸越沉越黑,这年的一次省政府常务会议上,“欠发达省区”的提法第一次摆上桌面。就像一位民营企业老总所说:省长敢于这么说,是冒着否定成绩的风险。但一些老领导私下握着新省长的手说,“老卫,这是一句大实话啊。”

  十余年特区华服,一朝掀开,卫留成并非没有犹豫。

  2004年2月,代省长转为省长后,在第一天的媒体见面会上,他就提着嗓门发出了偿还政府债务的信号。

  “摸家底,是企业家的本能。”省委党校副校长廖迅说。

  卫留成的用意很明显,重塑政府诚信,由自省始。“政府说话不算,或者说了做不到,是很让人伤心的。”他说。

  查账的结果,让他吓了一跳———整个欠账的盘子不下200亿,仅交通一家历年债务就高达97亿。

  200多亿,这无疑是让他心里沉甸甸的大数字,但另一笔小小的欠账,则让卫留成大动肝火——泰国侨领郑有英,被海南文昌市拖欠2600万元——这笔欠款,如果按原先的决定,每个月只还5万元,依此速度,需五六十年才能结清。

  侨领们因此事而伤心,海南侨商企业因此也流散殆尽,较鼎盛时期十不存一。

  这事最终“撞在”卫留成的枪口上,才得以解决,算来已历时10年。

  海南的华侨们说,宁可到海南去捐钱,也不愿到海南去投资。甚至有人私下比喻,去海南投资好比西天取经,沿途八十一道关卡,盯着唐僧肉。

  卫留成决心加强投资环境的整顿,2005年6月,终于以省委的名义出台了“关于海南投资环境问题的若干决定”。

  他决心花三年时间根本改变投资环境,但后来常委会商量后,觉得目标应该切实一些,“根本”改成了“明显”。“你由此可想象它的难度。”省政府一位官员这样评价两字之差。

  接受本报专访期间,省长正在推动海南省考核思路的调整,在月末的一次政府办公会上,他发了脾气,一位与会者后来告诉本报记者,“省长说,考核来考核去,不问责,不奖惩,不就是一张空表吗?”

  送书“问责”

  对于提高效率,卫留成有切肤之痛——新官上任第一个月,他亲自作出的57个批件,只落实了2件,其他的要么不知下落,要么“正在办理”。

  官场效能低下,人浮于事,由来已久,一位省领导就曾指斥基层科级干部办事的“老鸭汤现象”,什么事不着急,先来锅老鸭汤喝喝再说。

  如何医治官场这一通病?他的做法却出人意料:2004年春节,他给下属厅局领导每人送了一本《致信给加西亚》,这本书讲述的是一位美军中尉受总统所托,如何历经磨难,终于把信送到的故事。

  这本闪耀着执行者智慧和勇气的书,竟引得岛内该书一度脱销,有书店干脆打出了“省长推荐”的广告语。

  此后,这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上,卫留成不顾文胆们的不理解,执意加上了“提倡政府执行文化”一段。

  有人说,省长祭起了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有人认为“一个道德号召,在面对根深蒂固的官场积弊,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

  果不其然,文化号召言犹在耳,又一个关于执行力的事例惹怒了他,这次是一份表扬6名援藏干部的文件,这份文件有关部门2002年4月就提出来了,但竟然经过两年半时间,才“旅行”到省长手里。

  此事之后,2005年1月,一份《行政首长问责制暂行规定》正式施行,措辞严厉,写明省长有权对基层政府首长的不作为和渎职等行为启动调查和处理程序,轻则通报批评、记过,重则勒令辞职,建议免职。

  在“问责制”颁行不久,福建商人钟保家向省长投诉,他在五指山市投资近8000万,却横遭阻挠,项目搁浅。

  卫留成闻讯,当即责令组成调查组,实地调查,并承诺,一旦查实,严惩当事人。

  调查组派出了五拨,历时半年有余,给出的处理意见却不痛不痒。以致卫留成后来愤而在文件上批示———“这种意见不痛不痒,还不如不提。”

  两年过去了,人们还是很高兴地看到海南的官场文化有了很大的变化。2005年“达维”风灾过后,仅一天时间省财政厅的专项救灾款就拨付到了各受灾市县。过去交通厅大小工程项目全部包揽,现在正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具体项目下放到了地方,执行效率大为提高。长期拖沓养成的懈怠之风正在逆转。卫的苦口婆心正在缓缓地融化着多年的坚冰。

  “黑心”谈判

  在推动官场改变积习时,卫留成无疑显得步履沉重,但在经济发展方面,他一到任就显出“长袖善舞”的本领。

  2004年11月,阔别9年后,海南首次在香港举办招商会。久未在公众场合露面的李嘉诚,主动出席并宴请卫留成,席间谈笑风生。一个星期后,他的私人代表已飞抵海南考察,洽谈项目合作。

  一位政府工作人员由是感慨,海南有这么一个能量大的省长,抵得上中央多给不少钱。

  记者在海南逗留期间,三亚海棠湾刚以170亿天价取得了战略投资,“要不是做概念,搞形象推广,怎么会卖这么高?”省发展厅的一位工作人员说。

  “他是一个资本运作的谋略高手。”海南省水务局长王扬俊对此尤有感触。

  东方市大广霸水利工程,身系海南西部近100万亩干旱农田的灌溉之需,1995年一期完工后,二期工程足足喊了8年,因为没钱一直干不了。

  惯于资本运作的省长想了一招,把大坝的一期31%股权出售给国家电力,以此获取3.1亿元启动资金。国电对此项交易眼馋耳热,但省长却按兵不动,以致经办的官员都急得跺脚了,此后,国电答应加价,卫才松了手。

  “有了3亿,又争取到国家支持5亿,省里一分现金没掏就启动了项目。”王局长说。

  与中海油洽谈洋浦电厂的股权买卖,更是惊心动魄。谈判还没进行,已经有人担心省长的出身会不会影响其偏向。

  当中海油给出2.4亿时,省长却不表态,不吱声,不松口。

  中海油反而摸不清对方的底牌了……3.4亿,4.2亿?

  对方两次提高报价后,卫留成只搁下了一句话———“低于6亿免谈”。

  中海油闻讯,威胁要撤出,并托人捎话,卫留成答,“那我们就找别人了”。

  半年的僵持后,成交价锁定在5.8亿元,除此外,海南省还保有了少量股份。此结果,让下面的厅局干部,既惊喜又后怕。

  谈及这些,卫怡然自得,“讨价还价是我的强项,况且我知己知彼。”

  也因为此事,卫留成至今在中海油还背着个“不念旧情,黑心省长”的评价。

  “他善于利用这种市场竞争,甚至给别人造成压力,谋取海南省的最大利益。”发改厅的一位副厅长这样评价。

  正是在这些类似的谈判场合,卫留成熟稔地于企业家与省长的角色间找到了契合之处———懂企业,了解市场,看准形势———无论身为国企掌舵人,还是政府执政者,皆是市场经济条件下必备的素质。水务局的一位官员说,真正感受到了当年力推中海油国际上市的“卫老总”的本色。

  而所有这些谈判,对象无一不是国内外响当当的大牌企业,海南省改革研究院迟福林院长说,以海南这两年成就的大项目而言,如果顺利产生效益,已经足够带动海南的经济高速增长。

  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18年,经历了1992、1993年的经济泡沫,之后经过十年的疗伤,从2003年开始恢复性增长,到现在进入到一个加速性增长的新时期,目前海南正在建设一大批基础设施项目、一大批工业项目、农业项目和旅游房地产项目,海南畸形的三次产业结构正在逐步调整,穷困的财政逐步得到好转。海南又热起来了!一位投资者身有感触地说。

  “省长一步步争回来的惊喜,某种程度上更像强心针一样,刺激着海南重新回到经济跑道上的信心。”海南省政府的一位工作人员说,这位官员2001年从北京大学毕业,闯海而来,一度灰心,现在则满怀期待。

  教育省长

  水务局王局长,在中部陵水县基层呆了30多年,第一次见到省城来的首长,情形有些意外,“穿着很随便,语气也温和,一个人冲在前面,下雨天,撑伞的人都跟不上。”

  陵水县本号镇的女党支部书记,甚至来不及从电视上看到省长的长相,就在2003年底的一个下午,在办公室里撞上了这位拿着草帽,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一杯水没喝完,就拉着她去了最穷的黎族村。

  省政府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本报记者,省长到任两年,三分之一时间在下面调研。

  如果说深入基层,使卫留成在民间开始赢得好评,那他抓教育、涨工资这两件事,则在赢得口碑的同时,也引来了议论。

  2003年底,省长专项经费还剩下8000万———4000万给教育厅,4000万给卫生厅———卫留成想都没想。

  2004年,海南省在全国率先取消农村义务教育学杂费,还启动了农村学校危房改造工程,计划在2007年解决全海南3000所中小学的危房改造,为此省财政每年必须额外补贴3亿元。

  与此同时,卫生厅也接到了全省308家农村医院的改造任务,经费达1亿多元。

  这些是省长亲手抓的项目,每个市县领导都签了责任状。整饬一新的学校和医院,在地方破败的茅草屋的掩映下,对比强烈。

  在百姓们额手相庆时,也有一些官员有想法,“你看看,省里就这么点钱,不抓经济,却抓什么教育、抓什么医疗。”

  卫留成对此一笑置之,他更大的动作随之而来———为基层涨工资。

  由于市县经济发展的不平衡,长期以来,海南中部财政供养人员标准不一。本号镇的党委书记说,他每个月工资400元,还不能足额发放,整个镇政府一个月的办公经费才1000多,“谁呆得下来,谁不想走?”

  卫留成在2004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正式宣布,“用3年左右时间实现市县财政供养人员执行省本级工资标准”。

  这需要省财政安排资金6亿多元,不是个小数。有部分干部担心“海南财政那么拮据,发展经济是第一要务,现在涨工资合适吗?”

  但基层干部无疑对此欢欣鼓舞,在保亭本旺乡的办公室里,最新一期的工资调整方案列在墙上,每人从100到200多不等,这已经是两年来的第三次了。基层的干事不无感慨,“生活无忧,才能安心工作啊。”

  这几乎成了他们念及省长名字时最频繁的理由。

  而从记者掌握的数据来看,在加薪中获益最大的群体,应该是教师队伍———秀英中学的李立祥老师,执教二十余年来,第一次看到工资成倍增长,最新的工资额是1800多元/月,足足高出当地平均水平一大截。

  一个颇有意味的细节是,以前去菜场买菜,小贩爱理不理,现在他一光临,小贩们一脸笑容向他推荐10多元一斤的海鱼,颇让他感慨世态炎凉。

  抓教育、建医院,这是几年来卫留成着力推进的工作,“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谁都知道,投入教育和医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情。”廖讯说。

  “以民生为本”这才是卫留成对施政方向的考虑。2005年,他甚至动议将教育、医疗政绩列入考核指标。这在海南更是破天荒第一遭。

  颇有意味的是,在海南先行一步之后,2005年,大力发展义务教育成为公众的焦点话题,医疗市场化改革更被宣告为“基本不成功”,海南经验因此而分外引人注目。

  2005年,央视《决策者说》直呼卫留成为“教育省长”。卫留成在接受采访时一再表示,所做的这点事都是在执行省委的决策。

  法拉利与东风卡车

  一位中海油的老部下在陵水担任挂职副县长,与省长一次聚餐席间,脱口而出“卫总”,卫留成一愣,旋即失笑。每举酒杯,卫总是浅尝辄止,这位副县长说,“才两年,他酒量小了,面色疲倦了。”

  如果说,中海油的卫留成是驾驶着一辆法拉利的跑车,那么欠发达的海南就好比是一辆满载负荷的东风大卡车。而卫的憔悴正源于此。

  在中海油,一年那么多的利润,而现在这个当家,背负着200亿的债务,每年能省下的几千万经费,他都掂量来掂量去,恨不能做出更大的事情来。

  过去,他一支笔可掌控亿元现金去向,而现在他全年可调拨的省长预备金总计也才1亿元,这笔钱的花费主要用来救灾等应急之用,不能随意调拨。

  一份报告,如果看了前半页还不清楚的话,按以前的脾气,他会将文件摔出老远,而现在,即便面对文词不通的文件,他在批评时,还要强装平和,“作为省长,你还必须照顾情绪。”

  他厌恶效率低下,宁舍程序,他的一个老部下说,在公司时,即便部下忙得连轴转,卫还嫌不够。现在,他必须明白,政府的程序许多时候按部就班,急也急不来。

  2004年教师节,他去陵水县慰问教师的20万元慰问金,三个月过去了还没到学校。卫留成事后了解到,“按惯例年底统一向财政打报告。”他还了解到,一些项目如扶贫,一般今年下达任务,明年资金才到位。他无可奈何,“难道就不能快点?”

  以前他是个企业家,一心盯着效益,现在却要考虑社保、福利等方方面面。

  他说,做官糊涂点,但做事万不能糊涂。

  他痛恨表面文章,开新闻发布会,最讨厌下属给他准备回答稿,接受本报记者的第一句话就是,没有事先安排内容吧,旋即爽朗一笑。

  卫留成上任两年,有人将他两次接受中央电视台的采访做了对比,认为可以看出其中的差别———含蓄了、稳重了。

  卫留成的一位部下,说不出具体细节,却坚持用孤独来形容省长有时的心情。

  在企业时,他不喜欢开没有内容的会,而现在,“有许多场合,你必须出席,省长出席才代表重视。”

  “很多会开下来就那么回事,说实在的,陪会、坐会,讲些空话、官话、言不由衷的话,极不习惯,后来有一朋友跟我讲,说老卫啊你得习惯,开会也是工作嘛。”

  (本报记者徐楠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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