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伯的葡萄园

　　●法律之治

　　□雷颐

　　19世纪德皇威廉一世强拆平民磨坊被法庭判决违法、不得不赔偿“业主”的损失并原地照旧重建之事现已广为人知，成为“法治”的象征。其实，在几千年前的以色列也曾有

　　据《旧约·列王纪上》记载，耶斯列城的平民拿伯的葡萄园靠近以色列王亚哈的宫殿，有一天，亚哈对拿伯说：“你将你的葡萄园给我作菜园，因为是靠近我的宫；我就把更好的葡萄园换给你，或是你要银子，我就按着价值给你。”看来此时以色列即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概念，不然以亚哈为一国之主的权位之尊，完全可以“朝廷”“国家”“政府”乃至“国王为国工作，要好好休息”等种种名义，一道命令就白白征用或仅象征性付一点点费用即得到此园，而他却不得不以优厚条件置换或高价购买。

　　按说，亚哈开出的条件不薄，但没想到拿伯却毫不识趣，一口回绝，表示自己“万不敢将我先人留下的产业给你”。亚哈被认为是以色列历史上最邪恶的王之一，就在此前曾率兵与亚兰人恶战一场，杀死了十几万亚兰士兵，大胜回朝。一个如此凶狠的国王此时对一介平民却毫无办法，倒也可见当时的“法治”精神。无奈之中，亚哈只得怏怏而回。回宫后他一直闷闷不乐地像“小女子”一样脸朝内躺在床上，连饭都不吃。也难怪，久经沙场、杀人如麻的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连一个小小老百姓的葡萄园都换不到买不到，委实令人气闷。

　　看到亚哈如此垂头丧气，王后耶洗别赶忙过来担心地问他为何这样郁闷，连饭都不吃？他对王后说，耶期列人拿伯的葡萄园就在我的宫殿旁边，我想拿更好的葡萄园与他交换或拿银子买下，却都被他拒绝。王后立即对他说，现在以色列全国都归你治理，你只管起来心情畅快地去吃饭，我一定能让你得到他的葡萄园。说完，王后就以亚哈的名义写信一封，并盖上他的大印送给耶斯列城里的长老贵胄。信上写道：“你们当宣告禁食，叫拿伯坐在民间的高位上，又叫两个匪徒坐在拿伯对面，作见证告他说，你谤渎神和王了。随后就把他拉出去用石头打死。”值得注意的是，信上要求找匪徒而不是以权势随便就找一两个普通人作伪证，也说明当时普遍认为作伪证“罪莫大焉”，连一国之主都不敢或很难找一般人。接到信后，这些长老贵胄立即照令而行，找来两个匪徒作伪证，拿伯以谤渎神和王的罪名被众人拉到城外一个水池边用石头打死，流在地上的血被一些闻腥赶来的野狗舔净。

　　得到拿伯的死讯后，王后耶洗别赶紧高兴地对亚哈说耶斯列人拿伯已死，你可以得到他不愿卖给你的葡萄园了！听说拿伯已死，亚哈连忙起床准备占有葡萄园。但就在这时，耶和华却为这种暴行激怒，命令一位先知向亚哈传话：你杀了人又得了他的产业，所以“狗在何处舔拿伯的血，也必在何处舔你的血！”“狗在耶斯列的外郭，必吃耶洗别的肉。”果不其然，几年后再次与亚兰人征战时，亚哈受重伤大败而逃，最后死在战车上。部下将他埋葬后把战车拉到当年打死拿伯的水池边，准备洗尽车上的污血，这时一群野狗赶来争舔车上血污，正应了耶和华当年的话。亚哈死后，其子亚哈谢继承王位，然而一些年后亚哈谢手下的一名将军起来造反，夺了王位，将亚哈谢杀死，并赶到耶斯列城，把住在那里的耶洗别这位当年设计杀害拿伯的王后从窗子扔下被马踏而死，结果她的尸体被野狗吞吃，也应了耶和华的话。

　　这段充满善恶报应隐喻的故事说明：保障公民个人财产权的重要，即便是一国之主，也不能对平民百姓的土地、财产予取予夺，如果不尊重平民百姓的土地、财产权，终难长治久安。

　　现在我们国家经济迅速发展已是举世公认的事实，但因为社会转型而正处矛盾凸显期，近来最为突出的就是城市因拆迁、农村因征地引起的一些尖锐冲突。土地作为经济发展和社会生活的重要资源，在我国其配置权实际是由各级政府保持。或是真心实意为发展经济，或是为了彰显“政绩”的“面子工程”，或是为中饱私囊，一些地方政府大规模“圈地”，而给拆迁户或失地农民的补偿金微乎其微，于是想法设法“拆迁”，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有拆迁公司为了巨额利益竟不惜纵火烧死“钉子户”！其行为与耶洗别有何区别？为“面子工程”或为中饱私囊而“圈地”自不必说，即便真心为了发展经济且确实是经济发展需要，也必须尊重居民的权利。如果强行拆迁，看似以“低成本”得到重要的土地资源，一时有利当地经济发展，但从长远来看其实“隐性成本”极大，因为引起人们强烈不满，加剧了社会冲突，威胁到社会稳定，破坏了社会和谐。这种“发展”，与“科学发展观”背道而驰，与“建设和谐社会”更是南辕北辙。相反，充分尊重居民的权利，初看起来可能成本要高不少，但长远看其实成本更低，因为虽然发展可能会慢一些，但却更加平稳、和谐、持久。“科学发展观”、“建设和谐社会”的核心是“以人为本”，重要的内容就是尊重每一个公民的权利，这是不容破坏的基本规则。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不择手段强征城乡居民土地，甚至使其人身权利都横遭侵犯者，都应好好读一读“拿伯的葡萄园”。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