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樱花

　　◆尚锐

　　1

　　那年春天，我十九岁。我一个人来到位于吉林的某个小市，住在我舅家借读。站在六楼的阳台上，我时常会看到在隔了很远的的一个园子里，一个穿着紫色衬衣的女孩坐在一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樱花开始在阴绵的细雨中飘落的时候，舅帮我办完了借读手续。想不到的是，那个栽满了樱花树的小园就在我上学的途中。在放学的路上，我经常会遇到她。每当走过她的身旁时，我就会闻到那恍如樱花香的淡淡的幽香，有时我会看到她樱花瓣似的纯纯笑容，我的心速就会在不经意间加快。

　　真正认识她是在学校的一次征文比赛后。我作为得奖者之一站在学校大礼堂的讲台上为同学谈感想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一团绚目的光芒射向我。我有意识的将目光落在台下，寻找。我看到了她，她静静的坐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像一棵沐浴着云雾的樱花树。她弯翘的眉毛，瞳孔像泉水般的清澈，她在看着我。一刹那，我的脸火辣辣的，我的心扑扑的跳动。我红着脸，急忙低下了头。

　　那天放学后，我一个人走在路上。忽然我听到身后有个女孩在叫我的名字，我转过身去，吃了一惊，是她。“我可不可以看一下你的作文呢？”她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略带着羞涩地问我。“当然可以了。”我在书包里找到了本子，递给了她。在路上，她边走边读着我的作文，她一直夸奖我的文章写得美。其实她不知道，作文中的那个女主角樱花姑娘就是她的幻影，只是我怀着幽怨的梦想将她安排在一个带着愁郁色彩的初恋故事里。在谈话中，我知道了她名叫姜娟，十八岁，和我是同一届的，只是我们所在的班级不同，她也从别人那里知道我的名字叫于锐。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在一个樱花在丝丝细雨中悠悠飘落的季节里。

　　2

　　在这之前，我经常做着同一意境的梦。一个有着绵绵阴雨而不见樱花开的梦。

　　我不敢约她一块上下学。只是每当上学经过那个长满了樱花树的园子时，我都会驻足张望一下。有时候，我会看到她娇柔的身姿在绚烂樱花树后轻轻的走出来。有时候，我会看到她娴静地坐在那棵开满了樱花的树下看着书，朝晖撒在她柔弱的身上。她抬起头，面色白皙，抱歉的向我微微笑，然后我便悄悄的独自走开。有时放学后，落寞地走在校楼后幽暗的小道上，我会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我仰头透过稠密的柳丝惆然的望着姜娟，她孤寂的站在教室后的栏杆边，微笑着，向我挥着手，喊着我的名字。我想不到她一个娴雅、温柔的女孩子竟有如此大的勇气。她孤怜的身影恍若一棵初绽花苞的樱花树，慢慢的模糊在我渐行渐远的视线里。

　　那个时候，我总向她微笑或决绝似的向她挥着手，而我的眼睛早已湿润了。和她在一起走路、谈话，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会忘记隐隐乡愁的伤痛，我会忘记孤单忧郁的滋味。我们谈孩提时的快乐时光，谈自己的亲人，甚至畅谈未来的梦想。她满蕴着淑女的文雅气质，时而像开心活泼的快乐天使一样逗笑。触及到伤心的事情，她又像个小孩子似的眼圈露红，落下泪来。我总是笑她，而心底却对她产生一丝丝爱怜的感觉。

　　我总感到自己像生活在一个梦里，云雾弥漫的梦中，我疲惫地奔跑在纷纷飘落的樱花中，追寻着一道若实若幻的飘渺的紫霞。

　　那是一个落着蒙蒙细雨的雨天，我没打伞去上学，孤独的走着。不远处，我看到她，撑着一把淡橘色的小伞默默的站在细雨中，柔弱小巧的身姿恍如细雨中亭亭玉立的樱花树。“我挺喜欢雨中的感觉。”我摆着手，愉快的说道。而她却将撑开着的伞转向了我，“别傻淋着了。”她说。就这样，我和她共撑在了一把伞下。我拿着伞，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我只顾着将伞面偏向她，而忘记了自己被淋湿。我多么希望路有好长好长，我与她能够永远走下去。“假如有一个男孩子永远喜欢你，你会不会永远喜欢他呢？”我轻轻的问她。“永远有多远呢？”她清婉的眼神望着我，眼眸若一清淡的弯月。“有一生一世这么远吧。”我郑重的对她说。“也许会吧。”她轻轻地答道。“可是我真的挺喜欢一个女孩的。”我真诚的说。两片红晕映上了她的脸颊，她无语。过了一会儿，她闪着明澈的眸子对我说：“其实我也蛮喜欢一个男孩的，不过我是很会骗人的。”然后，她淡淡地笑了。我脸红，腼腆地苦笑着。是啊，在这个犹如幻城沉浮莫测的年华里，我又能对她作什么许诺呢。

　　3

　　时光就这样悄悄流走了，恍如一梦。转眼到了高三，我闻到了硝烟的味道。父母几乎每周都会打个电话询问我的学习情况，与此同时，学校也抓紧了我们的学习时间。我总有种愁郁。内心的压抑犹如一腔困在深山四周里的暴洪，只能不断咆哮悲怆的呐喊，却不能释放出青春如火的激情与力量。只有和姜娟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有暂时的宁和，她紫色的衬衣映着她纯淡的笑容，活像圣洁的紫霞仙子，而她又如缕缕温暖的阳光照进我灰暗的心灵窗口，她给我带来内心的丝丝生机与活力。只是我不明白，她的脸色为什么总是那么的苍白，带着凋落樱花的凄幽与哀婉。

　　又是一个绵绵的雨天。放学后，我撑着伞独自走在路上。姜娟忽然走了过来，她匆忙的递给我一张精致的小信封，然后迈着轻盈的脚步，匆匆的消失在我前面朦胧的雨景里。那时的我只看到了她淡淡哀愁的眼神，然后是去而不顾的身影。我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张精美的散发着淡淡樱花香的彩笺。我取出它，看着她那如其名字般隽秀、小巧的字迹，上面写着：于锐，忘记我吧，我们只能是朋友，开心快乐的好朋友。感谢以前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请你原谅我。一个不讲感情也不讲道理的姜娟留言。

　　在一霎那间，我孤寂的身心在萧瑟的风雨中感觉不到了世界的存在，我失去了自己的理智，疯狂的咆叫着，痛苦像毒蛇一样吞噬了我的全身。她为什么如此简单的对待我，她为什么竟如此的绝情，为什么结局猛然间会变成这个样子？不是说好我们一起考出去的吗，不是已说好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吗？难道她真的很会欺骗，难道她真的在和我玩一个谎言游戏？我的眼睛湿润了，全身抖动着，牙齿不停的打着颤，我像一个被世界遗忘了的落魄的——迷失在烟雨迷蒙的小路上。

　　4

　　我一直在做梦。梦中我沿着一湾秋水静静的寻觅，寻觅着一份静谧，秋水湾旁满是凋落的樱花树。梦醒后，泪水却总是打湿了枕巾一片。

　　就这样，我和姜娟变成了陌路人。我甚至不敢再去看一眼她那孤柔的身影，以防触及我美好而又痛心的往事。我只能在时间的流逝里将她慢慢地淡忘。我也依然不敢放下身上肩负的责任，我拼命的学习，我知道我一定要为自己搏击出一片辉煌的天空，然后高飞出这个令人伤心的城市。

　　离高考将近两个月的时候，姜娟忽然一下子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听别人说她病倒了，可能是由于贫血。我的心突然间变得冰凉。直至高考的那一天，姜娟也没有出现。在那个阴雨连绵樱花凋尽的季节里，我用坚强和韧性顶住了所有的压力，顺利通过了千军万马争过的独木桥。

　　在我即将归家的前一天，温暖的阳光像老人慈爱的双手抚摸着这个东北小市，夏荷飘散着缕缕芳香弥漫在空气里。我鼓足勇气独自来到了那个栽满了樱花树的小园子里。鸟儿嘀啾鸣啭，快乐的飞叫着。翠草绿茵，清香扑面。小园深处，葱翠溢绿的樱枝笼罩着一个精巧、雅致的楼阁。除了阵阵鸟鸣，周围寂寂的。我顿感凄清，恍若我已跨越了一个世纪的沧桑。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扫叶声，我转过身，看到了一位打扫庭院的老人。我向他询问一个叫姜娟的女孩的情况。从他那里，我才知道姜娟在很小的时候便得上了一种难以根治的病，今年夏天，她的病情突然加重。为了根治她的病，她的父母费尽心机，这次已将这个庭院卖给了别人，带着她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至于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和他们的联系方式，姜娟的父母并没有对外人透露一丝消息。

　　我黯然神伤的走在那棵曾开满了樱花的大树下面，凝神驻足。我想到了以往那个穿着紫色衬衣的女孩，她曾静静的坐在这里读书。温暖的阳光撒映在她娇柔的身躯上，一肩乌黑的长发流苏般闪着光芒，她弯翘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小巧倔强的嘴，苍白的面孔恍如清水中绽苞的芙蓉般秀丽。时而她也会露出纯纯的淡淡的笑。那幅景像是多么的温馨动人。而如今，阵阵凄风吹过，这里只剩下了几片凋残枯黄的落樱，仿佛在倾诉着一个令人感伤的故事。

　　5

　　雨，绵绵的细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我怅望着眼前一片灰暗的绿色，不由得想到了希望。每个人对命运都有选择的权利，不论是无奈的，还是执着的。也许我与她注定是生命中擦肩而过的匆匆过客。我只能默默的祝愿她寻到自己的真正归宿，在我的记忆里，她将永远是那个如初绽樱花般的十八岁的小姑娘。我不会将它尘封，因为在这个水墨画般的记忆阁楼里，留着我那如飘落樱花般凄美的青春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