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过年

　　过了腊八，年一天天近了，心便一天比一天暖。

　　关于过年，听到最多的是声声叹息:唉，小时候过年真有意思，现在的年越来越没味道了！我却不以为然。小时候过年的确令人难忘，但那主要是因了年幼和贫穷，如今的年明摆着更为丰富多彩，只要怀一颗平常心和感恩心，自然就能体悟到不少意趣，品出醇厚的年的味道。

　　我从小喜欢过年，人到中年兴头丝毫未减。我就奇怪了，过年怎么可能不愉快呢——仅仅睡大觉一项，想想都幸福啊！

　　过年真好。可以领奖金穿新衣，吃大餐睡大觉，可以随心所欲地吃喝玩乐，而最好的是，可以回老家看望父母亲朋，抚慰亲人也被亲人抚慰……哪一样不是细细碎碎的快乐，哪一样不是平凡而实在的幸福呢！

　　过年真好。可以拿年终奖领大大小小的年货。钱也许很少，但那是单位对你一年辛劳的承认，是你眼巴巴盼来的慰藉，自然珍贵无比。东西也许不多，甚至只是一桶食油二斤花生，值不了百儿八十，可心里就是高兴。我所领的奖金每年都不算多，可我总是杨白劳拾银子似的，感觉特幸福；也从没领过太丰厚的年货，可每次我都张张罗罗地搬回家，兴兴头头地享用，高兴得像偷摘了别人地里的西红柿。记得有一年，单位发了一个猪后腿，二十多斤重。正月初八上班后，同事家的猪后腿差不多都吃完了，只有我们回老家过年，那个猪后腿得以幸存。“去我家包饺子吧！”一声欢呼，群起而动，男的剁肉，女的买菜和面。两个小时后饺子出锅，一种白菜馅，一种豆角茴香馅，都说是特别好吃。其间不断有同事加入，吃早的人又饿了，于是再包再吃，从下午三点一直到晚上九点，消灭了一条后腿三大盆面，吃得肚圆，笑得嘴疼。从那以后，几个亲近的同事便常聚起来包饺子。一次次的快乐时光，其实都是单位发的猪后腿开的头啊。

　　过年真好。下班后可以理直气壮地奔赴商场，为一家三口和父母公婆购买新衣。平时逛商场心是虚的，一边儿责备自己自私自利贪图虚荣，一边儿计算买了几件花费几何，买不到抱怨身材，买到了抱怨价格。过年就不同了，买得大义凛然，买得喜上心头。谁若敢有微词，我早想好了，一句话砸蔫他:“过年了，我不穿孩子得穿，忘了父母也不能忘了公婆吧！”有一次，爱人看我大包小包地进门，怪怪地问了一句:“有我的吗？”我一愣:“你不是说除了皮鞋衬衣什么都不要吗？”他粗着声说:“给我买一套西装！”我这才明白了，男人也会眼热，也会希望新年新衣装。从那一年起，我开始为爱人添置新年装，从上到下，从内到外。虽然他一直说男人穿什么都无所谓，可每回都乐滋滋地穿了。这一点上，老人也大体相同，一听说给他们买了什么，马上摇头反对，真买回去了，他们心里其实是非常欣慰的。买新衣的过程可以从腊月初进行到年三十，给自己买时欢喜无比，给爱人和儿子买时甜蜜安详，给父母公婆买时心怀感激，无论怎样，买衣是件快乐的事，甚至，穿衣不如买衣乐。

　　过年真好。我唯一能够想到的不痛快就是年前打扫卫生，可那有什么关系呢，有条件的请钟点工，不舍得花钱就亲力亲为，想想正月初一的窗明几净，再苦再累算什么。打扫完了，且去洗手做汤羹。想吃什么准备什么，繁简自便。如今都是小家庭，没有公婆叔嫂指派我们，不必为了待客大费周章，比起十年熬成婆的母辈，我们不知幸福多少倍。好了，接下来，从初一到初七都可以放开了吃喝玩乐睡大觉，想怎样怎样，不是神仙是什么！当然，吃喝玩乐有穷富之分、品位之别，有钱人吃穿高档到瑞士滑雪，穷百姓转转公园看书搓麻一样是享受。要是心理不平衡，那就自我开解——鱼翅跟粉条也差不了多少，上万的西装穿上照样不如波司登暖和，再说了，滑雪多冷啊，手里拿两根棍儿也不耽误骨折。说到底，快乐其实很简单，能不计失去只看得到，能懂祸兮福所倚就行了，与穷富无关。有一件事，应该是富人穷人男人女人都热爱的，那就是睡大觉，分文不用花，梦里乾坤大。过年时，我们一家三口往往中午睡醒下午再睡，睡得直哼哼，幸福得像猪一样——家就是房子底下养着一群猪，不是吗？

　　过年真好。千里回故乡，看望我爹娘。小时候给我们发压岁钱的父母早已白发苍苍，却从不肯少疼我们一分，颤着腿捶着腰蒸好馒头备好肉菜，在故乡寒冷的老屋里等儿女回家，怎忍不回？有一年，我们一家去外地过年，本以为双方兄弟姐妹都多，老人不会孤清，少了我们一家也没什么。后来才知道，那一年，四个老人都没有过好年，担心飞机从天上掉下来，担心海边的风浪卷走他们莽撞的孙子……他们从没有坐过飞机，也没有见过大海，对天空和大海的恐惧就如洪水猛兽，令他们日夜不安。原来，儿女再多，父母给每个儿女的爱都是满的；原来，回家的理由一个就够了:让父母放心。愧疚之余，我和爱人商定:无论多忙多累，过年一定要返回老家，还要争取各自陪父母睡一晚上。从不懂诗文的爱人当时突然念了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们便同时红了眼眶……

　　写到这里，我越发地盼年，想家。⑥1

　　□赵雪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