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江苏“草村现象”透视

　　草村，偏于江苏沭阳县一隅的小村庄。在沭阳当地，草村可谓颇具知名度：不仅因其民风强悍，更因为这里活跃着一支群众巡防队。这支由村民自发组成的巡防队，每天晚上8点至次日凌晨5点，围绕村子不间断的巡逻，为近千户村民构筑了一道铜墙铁壁，令犯罪分子闻风胆寒。

　　“从2003年至今两年多的时间里，村里的发案率为零！”刚刚调任的潼阳派出所所

　　记者日前在当地的采访中了解到，草村良好的治安环境，和周边的村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仅如此，由此带来的一系列连锁效应为草村赢得了口碑：家庭和睦，邻里和谐，经济富裕，百业兴旺——草村人以此为豪，也引来了周边村民的羡慕。

　　沭阳县公安局局长助理、政治处主任姜若鸣说，“草村现象”的出现，是和这里良好的治安环境分不开的，也是江苏警方在创建平安江苏的行动中，值得关注的举措。“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值得我们认真地研究。”而江苏省社科院一位社会学家认为，“草村现象”具有一定的标本性意义，它为社会学研究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范本。

　　【现象】陌生人进不了草村

　　草村居于东海、新沂、沭阳三地交界处，地理位置甚为特殊，其辖村户930余户，有村民4100余人，40％的人在外打工。

　　曾经，这里的民风较为粗野。“以前的草村村民，素质比较差。”潼阳镇党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袁翔说。上个世纪90年代，草村一位村民到镇上赶集，和镇上的人发生了冲突，之后，这位村民回村请来了500多位同村人赶到了镇上，将对方“摆平”。

　　特殊的地理环境以及当时整个沭阳地区不佳的治安状况，使得各类冲突时有发生，偷盗现象屡见不鲜；随着经济发展，更兼很多家庭年轻的劳力外出打工，和沭阳众多村镇一样，草村也出现了“38（妇女）、60（老人）、61（儿童）”的“空巢”现象，村子里留守的多为妇女、老人和孩子。在这种情形下，无论是村民还是在外的打工者，都强烈期盼一方平安，乐业与安居。

　　1998年，村民自发成立护村队，维持村里的治安，成员以村干部为主；到了2003年的下半年，为了结合江苏省搞平安乡镇的创建工作，潼阳镇决定以下辖的草村为试点，组织一支群众巡防队，并以点带面在全镇推广。草村组织群众巡防队的做法，得到了该村村民大会的投票通过。

　　据介绍，目前草村采取的是五户联防、十户联保的方式。巡防队共有队员20人，其人员组成为10个村干部，10个村民。每晚8点起至次日凌晨5点，巡防队员每3个人一组，头戴钢盔、臂戴袖章、手执木棍、腰挂橡胶棒，分别在全村6个主要路口，不间断地进行巡逻。发现生人，立即盘问，同时将可疑情况向潼阳派出所报告。

　　今年51岁的巡防队员骆开进告诉记者，有一次他们将一辆陌生的车辆拦住了，后来通过盘问才得知，车上坐的原来是县公安局局长。

　　骆开进的说法得到了沭阳县公安局局长助理、政治处主任姜若鸣的证实。他告诉记者，事情发生在2006年元旦前夕的一天深夜，着便装的沭阳县副县长、公安局长刘芝玲驱便车，到草村暗访群防群治情况。当他正要进入该村“领地”时，被在路口值班的两个巡逻队员打灯挥手“截”住了，说是外村人没有本村人来接不能进村，刘芝玲出示了证件后才被放行。

　　“如果是生人，晚上是不可能随便进村子的。”草村党支部书记张兆方说。据其介绍，外来人员和车辆进入村子都要接受盘查；晚间到村里走亲访友，需有村里的亲友亲自到村口确认后，方能进入村子；即使是村里人晚上外出，巡逻队员也要问清缘由，才能让其出村。“所有这一切，都要及时登记进入台账。”张兆方说。

　　据了解，草村群众巡防队在业务上接受了潼阳镇派出所的精心指导，两年多来，共接受派出所8次培训。“每3天，我们的巡逻队员也要开一次业务总结会。”草村党支部书记张兆方说。“每天我们有干警巡逻时，都会到草村去看一下他们的情况。”原潼阳派出所所长现沭城派出所所长胡道生告诉记者。

　　“从2004年开始，潼阳镇所辖13个村、2个居委会，都开始推广草村的做法！”潼阳镇党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袁翔说。而其中草村的成绩最为突出，其主要原因是贵在坚持，村民从中得到了实惠，“两年来，草村的刑事发案率为零，为在外打工者解除了后顾之忧！”

　　【巡防】村民由自发到自觉

　　如果说此前的护村队是村民自发行为的话，那么，群众巡防队成立后，村民“护村”渐渐衍变成了自觉的行为。“保村为民，已经成了每个村民的意识！”草村党支部书记张兆方说。

　　1月21日晚上，在草村村部会议室里，正在整装待发的巡逻队员们和记者拉起了家常。巡逻队员骆开进说，以前村里很多人家的牛、羊、狗等经常被偷，苏北农村原本就比较穷，村里人养这些家禽家畜不容易。现在做的工作就是保一方平安，是维护大家的利益，所以吃点苦算不了什么。

　　草村党支部书记张兆方向记者介绍，现在村里给每名巡逻队员每夜发值班补贴费10元，“这些钱仅是杯水车薪，但是队员们从来不计较！”今年50岁的巡逻队员张兆学说，深更半夜，天寒地冻，不要说给10元钱，就是给30元的补贴，也不见得有人会愿意干这个事情。可是乡亲们不计较钱这个东西，因为巡防队是在为大家做事情，话说回头也是在为自己做事情！

　　记者在走访草村时了解到，20名巡逻队员的工作已经赢得了村民的尊敬，村里人主动向村里提出，每个人出3元钱给队员们作为补贴。“他们为村里人吃了辛苦，我们不能忘记他们！”一位村民说。

　　潼阳镇的有关领导告诉记者，草村群防群治工作开展得出色，除了上级部门的支持、公安部门的积极引导外，关键在于村支书张兆方抓得紧。“一个好的带头人非常重要，否则草村的这个工作就难以持之以恒！”

　　一些巡逻队员在和记者拉家常时，谐谑地称他们的书记为“神经病”。“书记经常会在深更半夜来查岗，我们根本就不敢懈怠！”一位巡逻队员说。张兆方自己说，巡逻队员无故不准请假更不得擅自离岗，他随时都会突然“袭击”查岗，一旦发现有队员离岗，将受到严厉的处罚。

　　原潼阳镇派出所所长、现沭城派出所所长胡道生1997年就开始和张兆方打交道，对张兆方的情况比较熟悉。“这个书记了不起，我比较佩服他。”胡道生说。据胡介绍，张兆方今年49岁，各方面工作都比较出色，每次获得上级表彰而得到的奖金，他从来不纳入自己的囊中，而是平分给所有参与工作的人。作为一个村支书，张兆方的生活在人们的想像中应该比较富裕，但是这位支部书记至今仍住在远离村子几公里以外的一个破旧的房子中，他的妻子现给一个包工头打工，“一个村支书，做到这一点，真的不容易！”

　　潼阳镇的一位领导认为，正是张兆方身上所体现出来的人格魅力，增加了村民的凝聚力，这一点在草村群防群治工作上得以折射。

　　草村周边一些村子的村民说，草村人真的很幸福，他们那里的人很文明，家家相处的都很好，从来不用担心家里牛羊被偷，不像我们这里整天提心吊胆的。特别是现在已经快过年了，我们有的时候晚上都睡不好觉，就担心有人来偷东西！

　　【暗访】邻乡邻村另番景象

　　1月21日晚7点30分，夜色早已降临苏北大地。

　　为了进一步了解草村周边一些村子的治安情况，记者顶着寒风来到了距草村几里之外的新沂市黑埠镇双池村采访。虽然只有几里之遥，但双池村已在沭阳的辖区之外。不像潼阳镇所辖的众多村子那样，进入村子都有平坦的水泥道路，进入双池村只有一条泥泞崎岖的土路。由于车辆无法进村，记者只好下车步行。

　　深一脚浅一脚进入该村后，记者看到村子里只有几家还亮着灯光，大部分村民已经入睡，时有狗吠声打破村子的寂静。

　　在一位当地人的带领下，记者敲了几家村民的门，然而一直不见有回应。正当记者在村子里转悠的时候，一束手电光射了过来，记者高声问道：“老乡，家里有人吗？”没等记者话落，对方赶紧往回走，一阵急促的老年女声传了过来：“我不知道……”

　　经过一番努力，记者来到双池村村民王以明的家门前，经过反复的解释和说明，王以明的老伴终于将门打开。这个时候王以明已经就寝。他披衣而坐，怀疑和一丝紧张始终写在他的脸上。他告诉记者，他今年53岁，两个孩子在外打工，家里只有他和老伴两个人。

　　“我们这里的情况，没有沭阳好，”说起村里的治安情况，王以明有点感慨。他告诉记者，就在20天前，村里一户人家的20头羊被人偷走，“价值5000多块啊！”王以明心疼地说。他说，这里的偷盗情况比较厉害，有的时候小偷竟然开着车来，到了村里强行将人家的家禽家畜抢走。

　　“村里有没有像你们的邻居草村那样，将大家组织起来，保家护院？”记者问。

　　王以明说，村里哪有人组织？我们的村干部和人家草村的村干部不同，想法也不一样。现在大家都不愿意出头，我干吗要自己出来，像草村人一样去巡逻呢？

　　在双池村村民徐如涛家里，57岁的他告诉记者，到了晚上，村里人一般是不会轻易开门的，因为这里治安比较乱，每天都有贼，狗、牛、羊等经常被盗，而且赌博的现象也比较严重。“我们这里比较偏僻，沭阳不能来抓，新沂不敢来抓！”徐如涛说，有的时候，乡里的领导会来这里转转，但是这里的情况一直没有得到好转。

　　与同村村民王以明的说法一样，徐如涛说：“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我干嘛要像草村人那样去巡逻？即使是村里组织，我也不去！”

　　结束在双池村的采访后，记者顺原路返回。当记者等乘坐的车辆途经草村时，被该村的巡逻队员拦住了。记者故意装成外乡人，想考验一下正在巡逻的队员。两个巡逻队员迅速地围住了记者乘坐的车辆，正待盘问，队员张兆学认出了记者，于是记者下车和其交谈了起来。

　　正在记者和张兆学交谈的时候，另外几个在草村其他路口巡逻一路过来的队员也经过这里，记者看到，他们均穿着棉大衣，手执一根长约1.5米的木棍，每人腰上皆挂着黑色的橡胶棒，袖子上套着有“巡逻”字样的袖章。“长棍子是为了防止坏人靠近，橡胶棒是为了制服犯罪分子！幸好我们之前已经认识，不然你就是再怎么说自己是记者，我们也不会轻易让你通过！”张兆学笑着说。

　　【视点】“草村现象”值得推广

　　“‘草村现象’广义而言，是群防群治治理模式的体现，他们的成功实际上是被现状逼出来的！”沭阳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乔翠聪说。

　　沭阳县是劳动力输出大县，目前全县180万人口中有40多万人在外打工，这种现状造成了对外防范能力的不足。与此相对应的是，沭阳警力严重不足。沭阳县公安局政委赵爱军向记者介绍，目前沭阳警力的比例是总人口的万分之3.2，远远低于全省万分之12的平均水平。但是，警力有限，民力无穷，群众对于治安管理的参与度越高，体会就越深刻，满意度也就会水涨船高。

　　乔翠聪认为，“我为大家巡一夜、大家为我保一月”之所以在草村蔚然成风，是因为这里的老百姓得到了实惠，有着一种不同于他人的体会，正是这种体会，让草村的老百姓由自发变成自觉维护村里治安。

　　据沭阳县副县长、县公安局局长刘芝玲介绍，去年沭阳地区刑事发案率大幅下降，先后开展了社会治安“百日会战”、打击“两抢一盗”、“蓝剑Ⅰ”、“蓝剑Ⅱ”、“05—秋安”等系列专项斗争和集中清查行动，有效遏制了“两抢”、盗窃机动车、入室盗窃等案件的多发势头，严厉打击了杀人、爆炸等严重暴力犯罪活动，成功摧毁了系列盗窃、抢劫犯罪团伙，破获了一批重特大经济案件，社会治安秩序持续平稳。全年共破获各类刑事案件2150起，其中八大类案件260起。

　　“这些成绩的取得，是和我们探索和推广草村这样的群防群治治理模式分不开的，特别是像沭阳这样一个人口达到180万人的大县，而警察才585人，这种做法是具有积极意义的。”刘芝玲说。

　　记者了解到，今年1月14日，沭阳县获得了由江苏人民政府颁发的2005年度社会治安安全县（市、区）荣誉，“这是沭阳招商引资的金字招牌，”乔翠聪说，沭阳经济要大发展，治安环境至关重要。

　　乔翠聪告诉记者，力争上半年在全县推广草村的经验，因为草村做法大大降低了发案率，挤压了犯罪空间。推广草村经验，既是群众的愿望，更是党委政府的工作，这个工作一定要做好，绝对不能流于形式。

　　记者手记：初听草村情况介绍，记者当时心中就生疑惑：在当今各种“现象”、“模式”满天飞的情形下，所谓的“草村现象”会否有作秀之嫌？直至草村当地采访，记者的疑虑才终被打消，不仅如此，在采访间隙，记者还时时被震撼、被感动。

　　这是记者多年职业生涯中，难忘的采访经历之一：一方面是这里的治安状况之复杂，另一方面是相隔不远的两个村子，对于治安防范工作的反差之大。草村之所以在当地创造了一大奇迹，源于当地政府、有关部门的领导以及村干部的高度重视，这是群防群治工作得以成功的重要支撑。

　　在采访中，当地的村民话语朴素：我们从中得到了实惠。这是群防群治工作，在草村由自发而变为自觉的重要心理动因。有了这样的心理动因，草村的群防巡逻队才得以长期的坚持，而持之以恒是“草村现象”最为难能可贵的品质，也是让人可褒可扬的地方。

　　江苏省社科院一位社会学家认为，“草村现象”中透露出“经验”的因子。这是因为当地村民护村行为由自发变为自觉的过程，是一个重新认识自我的过程，由此获得的自豪感，将促使他们反哺社会，“我为大家巡一夜，大家为我保一月”的意识在村民脑海中的生成，就是其具体的体现，这一点对于打造和谐社会，是个重要的社会和群众基础，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当然，草村的做法并不是已经尽善尽美，需要进一步的形成制度化、规范化和长期化，这是摆在草村眼前最重要的课题。实际上，草村已经具备了好的基础，这里经济比较富裕，进入该村，时时能感受到这里的文明之风，坚定的“民意”和良好的“民风”，将使这里的群防群治工作更上一个台阶，而草村的做法，也将对经济欠发达地区产生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这或许是警力有限、民力无穷这句话所包含的最主要的内容。

　　《江南时报》(2006年01月25日第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