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随想曲

　　■文/凌耀忠

　　对某种承诺的兑现，予以良好的预期，人们通常称之为“信用”。在我漫无边际的想象中，信用表现的最可爱最浪漫的年代，肯定不是在科技日益发达的当代，它们的不可复制的可爱表现，必定出现在人类的原始状态。

　　这使我回忆起上世纪70年代，在我下乡务农的近乎原始的滇西南，那种古朴稚拙的有关信用的故事。

　　事件再简单不过，仅仅是一头母牛的生育问题。村里47岁的单身汉老刘，非常贫困，没有耕牛，他一辈子用人力犁地。有一次，村里的新贵———革命委员会主任在百无聊赖中捉弄他，说老刘我知道你爱煞牛，这条母牛你帮我代养两年，生下小牛倘是一公一母龙凤胎，就归你，不然都是我的。牛的龙凤胎几率极低，差不多千分之一。老刘郑重答应，勤勉地侍候牛儿，好草好料地管着，根本舍不得让它干活，一条麻绳勒在自己的光膀子上，依旧人力犁地。两年中，母牛生了三胎，胎胎母崽。牛崽落地后，他又勤勉地喂，四条牛儿活得滋润滋润的。两年期限到，老刘牵着一家四口去主任家还牛，他对主任说：它到底没生龙凤胎，这也怨不得谁，是我的命不济。

　　后来听说，连主任这种政治投机分子，都忍不住说了句实话，他说这个老刘真守信用呢。

　　还是这个老刘，在48岁的那年夏天，突然就撞上了个女人，结婚了。

　　事情其实还是简单。老刘的哥哥中风瘫痪好几年，渐渐人就不行了。哥哥临终前对他说：你嫂子40，不嫩了，改嫁难。我死后，你娶她，让她下半辈子活好点。

　　老刘滴着泪，点头答应。不久，哥去世；又不多久，嫂子的双眼不知怎么便瞎了，老刘背着她东奔西走一直看不好。村里有人就对老刘说，你对这个女人，已经尽到力气，尽到心意，娶她，就不必，弄个瞎婆娘，你的日子难过。还有人，对他热心，已经在邻村替他说好了媳妇，就等着他去娶了。

　　可是老刘，他却一门心思，执意地要娶瞎眼嫂子，老刘说，当年是哥，把人托给我的，我不能废了信约。老刘远房的姑姑知道后开导他∶没错，当年你哥托人给你了。可那时给你的人，是明眼人呀。如今你要娶的，却是瞎婆哟，所以你当年那个信约，的确是可以不守的，乡邻不会有人说你错。

　　老刘终归还是不听。他用了三个月，披星戴月地脱坯，制砖，一个人盖好了新房。迎娶瞎眼嫂子的那天，天是瓦蓝瓦蓝的，水是碧清碧清的，老刘一身簇新的衣裳，撑一只竹筏，到河的下游瞎嫂的村去接人。竹筏上，供着新砍下的猪头羊头，老刘手擎长篙，顺河而下，两岸站满了看热闹的村邻，有人就放鞭炮送他。我一眼就看了个明白，很多的男人女人，很多的土里土气的肃然起敬。我盯着那飞流而泻的竹筏，死死地认定，这天下最最浪漫的娶亲，莫过于竹筏上的老刘了!就是好莱坞那些最煽情的劳什子，谁能比得过咱老刘？

　　打那以后，在我的人生中，就不敢轻易地随便搬用“信用”这两个字。道理很简单：因为在那个遥远的山寨，有一个叫作老刘的人，是他把信用推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