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名趁早，赚钱赶晚

　　出名要趁早呀———很多年前，张爱玲就这样说，她也的确做到了。

　　时人批评她不念旧、不通俗、不人情味道浓厚。她的自标高格，不要说鲜花，就是清风明月，她觉得好像也不足以陪衬她似的。

　　可是这么骄傲的女子，以外曾祖父李鸿章为宣传，这是她自己向出版商提议的。又

　　“我既不是美人，又没有什么特点，不用这些来招摇，怎么引得起别人的往意？”

　　她万万不会知道自己的后半生，颠沛流离。无儿无女，没有职业，没有节蓄———她当年写书赚的钱呢？

　　大约是花掉了。断断续续这些年，坐吃山空，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花在胡兰成身上。胡兰成不是一个手笔豪阔的人，一本《今生今世》里没给过女人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后来在日本，更是靠过佘爱珍开酒吧的腰钱。他与张爱玲在一起的时候，爱玲的书销路最多，稿费比别人高，不靠他养。他只给过她一点钱，她去做了一件皮袄。———“一点”钱，亏他也说得出口。

　　可是张爱玲心里欢喜，因为世人都是丈夫给妻子钱用，她也要。这喜悦写出来是这样的：“今年冬天我是第一次穿皮袄。手插在大襟里，摸着里面柔滑的皮，自己觉得像只狗。偶尔碰到鼻尖，也是冰凉凉的，像狗。”

　　他给得这么悭吝小气，她却一掷千金。胡兰成流亡天涯，两年都是她寄钱来，胡兰成就用她的钱，跟小寡妇同居。那都是稿费吧？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血汗钱呢。到最后张爱玲写信说诀别，还附了三十万给他，是她新近写的电影剧本，一部《不了情》，一部《太太万岁》———而除了《哈利·波特》，哪有女作家能靠稿费成富翁的呢？

　　肯说“最难消受美人恩”的，到底还是有良心的。胡兰成只若无其事地说，“我与她为夫妇一场，钱上头我先给她用的与她后来给我用的，差不多是平打平，虽然她给我的还稍许多些，当然两人都没有计算到这个。”———好贵的皮袄。

　　张爱玲还是太年轻了吧。天生我才必有用，她以为才华是用不尽的，钱也是。她就像后花园小姐，没吃过钱的苦头，不认得戥子和秤，很容易地爱恋上苦人儿，解下锁麟囊，送出碧玉钏。她天真，人家也就利用她的天真。

　　一样是胡兰成遇上的女人，佘爱珍就是老江湖。在香港遇见胡兰成，胡兰成执她的手，蹲下身去，脸贴在她膝上，不知道有多少话要说。———原来说的不过是钱的事。再亲热也不会影响她的精明，她只款款梳头，叫一通穷，给他200元。完全是凤姐儿打发刘姥姥的作风。

　　佘爱珍是穷过的吧？风光过也坐过牢，太知道钱来如大浪淘金，钱去如一把天火烧，男女之情算得什么，钱才是第一位的。

　　而如果张爱玲成名得晚一点？经过了苦乐中年，捱了不知多少苦头，才拿到手里一点钱，连狂喜都是苍凉的。她至少不会把钱花在一个凉薄男子身上吧？

　　人生，正如一场牌局，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才是钱。出名要趁早，而赚钱要赶晚。

　　■叶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