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原告”成“被告”

　　关注陕北“油老板”事件，无意于为其中某一方的单边利益鼓呼，而是希望法治精神成为全社会每一个人———无论官与民的共识;并且，通过和谐的方式达到和谐的目标。

　　2005年12月26日上午8点半，陕西省靖边县人民法院戒备森严。

　　法院要公开审理陕北油老板冯秉先、冯孝元和王世军等三人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

　　“油老板”：“原告”成“被告”

　　2003年春，陕西省的各级政府对陕北民营企业投资的油井“三权”（所有权、经营权、收益权）开始回收。

　　次年，陕北榆林、延安两个地级市15个县的民营石油投资人起诉陕西省三级政府行政侵权。通过投资者之间建立的维权组织逐级选举，冯秉先等成为此案的诉讼代表。其中冯孝元被选为靖边县诉讼总代表。

　　一年来，“油老板”的行政诉讼一直未被陕西省高院受理，自己却先站在了法庭的被告席上。

　　2005年4月至5月，在向陕西省高院提交《行政起诉状》之前，陕北民营石油投资者分别赴榆林和西安，要求与市、县两级政府进行“诉前对话”。冯秉先等因此被控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

　　随后，冯秉先的同伴冯孝元、张万兴、王世军、仝宗瑞等10余人被刑事拘留，并于6月底被捕。

　　7月底，冯秉先接受一家媒体的采访邀请，在武汉甫一露面便被陕北警方逮捕。

　　与此同时，2005年5月，陕北民营石油案的代理律师、北京杰通律师事务所朱久虎律师，因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和“非法集会”被刑事拘留，不久后被批准逮捕。

　　6月至9月，经国内多名律师轮番在北京和靖边之间穿梭努力，终于在9月底，朱久虎律师获释，但条件是“不追究国家赔偿、不参与陕北石油案、不接受媒体采访”（朱久虎语）。

　　冯秉先、冯孝元、孔玉明和王世军等四人于10月底被起诉。其余被捕投资者分别于9月至10月被取保候审，最后决定不予起诉，但理由未予说明。

　　冯秉先案无关“三权回收”？

　　“三权”回收与冯秉先案的关系，是本案开庭前的一个焦点。

　　冯秉先的辩护律师莫少平曾申请陕西省三级法院回避：他认为，在靖边县范围内，检察长王明朗和法院院长杨桂林，都是2003年靖边县民营石油“三权”回收领导小组和2004年石油行业清理整顿善后工作小组成员。而正是对“三权”回收的不满，引起了陕北民营投资者的持续上访和起诉。而且，陕西省和榆林市两年来下发的多个文件中，都提及了公检法司在回收“三权”中的具体职权和工作，因此有直接或间接利益关系。

　　而靖边县法院和检察院始终认定，冯秉先案为刑事案件，“三权”回收与之无关，据此驳回了对法院的回避申请。

　　2005年12月5日，靖边县法院通知冯秉先的亲属和律师，将于12月8日开庭审理。

　　但12月6日下午6点，莫少平律师收到一封来自靖边县法院的传真，称：“你申请证人刘建云、刘富、张绥林出庭作证，因无详细地址，所留联系电话无法接通。故本案延期开庭审理。”这是本案的第二次推迟。第一次推迟是在12月1日，原因未予说明。

　　12月26日庭审当天，记者见到了这三位证人，他们都是定边县的油井投资人。证人们说，自己的手机均处于24小时开机状态，从没接到靖边县法院的电话。12月8日他们都赶到了靖边，还接受了媒体采访。

　　冯秉先的家人告诉媒体，10月底，冯秉先第一次收到《起诉书》，之后不久，被看守所警官调换了一份。冯秉先发现新《起诉书》中多了一句话：“被告人冯秉先系两次事件的组织、策划和领导者，是首要分子；被告人冯孝元、孔玉明、王世军是积极参与者。”

　　莫少平说，更换起诉书，必须由检察院亲自送达犯罪嫌疑人，并由其签收，因此后一份起诉书不能视为正式的起诉书。

　　迟至12月7日，靖边县检察院才给冯秉先正式更换了《起诉书》，维持了以上内容———根据《刑事诉讼法》，《起诉书》必须在开庭之前10日送达犯罪嫌疑人。如果7日送达，8日就开庭的话，属于严重违法。

　　12月24日下午，开庭前两天，冯秉先的家人前往靖边县法院申请庭审听证票，主审法官李金成对冯的家人说：“我不管这事。”

　　据知，庭审共120张听证票，除了解3名被告人的家属各获两张，10张给了《人民日报》《陕西日报》等媒体外，其余全部分配给靖边县各机关和事业单位。“各个单位是以任务的方式下发，谁都不准不去，也不准迟到或早退。”一位当地人士对记者说。

　　庭审争议

　　庭审持续了整整一天，中午仅休庭10分钟。

　　双方质证过程持续了约两个小时。控方没有提出证人到庭，以书面证言为主。莫少平对记者说：“证人证言是必须单独取证的，但是检察院出示了一份座谈会纪要，作为证言。坦率说，很多地方都犯了常识性错误。”

　　最重要的一份证据曾被《起诉书》提及，但在检察院提交的证据目录里没有出现，是5月11日投资者们在陕西省委门前要求“诉前对话”的录像。莫少平说，开庭之前的证据交换时，他正式要求出示该现场录像，检察院和法院却都说没有收到侦查机关的移送。

　　到开庭时，这盘录像却被当庭播放。公诉人说是通过公安局从省信访办处提取而来。

　　冯秉先的儿子冯彦伟回忆说，录像总长接近40分钟，其中投资者在省委门口静坐时间约十几分钟。莫少平律师认为，录像内容正好证明了辩方的观点：“诉前对话并没有造成任何严重后果，投资人没有打砸抢骂的行为，算不上是情节严重，不能构成犯罪。”

　　《刑法》规定：“聚众扰乱社会秩序，情节严重，致使工作、生产、营业和教学、科研无法进行，造成严重损失的，对首要分子，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上有期徒刑，对其他积极参加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因此，“情节严重”是此罪名构成的要件。控辩双方关于“诉前对话”的辩论中，一致认定没有出现人员伤亡或者财务损失。

　　“但是控方提出一个新的概念，所谓‘情节严重’，他们认为还有一种无形的后果，比如造成社会影响非常坏。”莫少平对记者说，“可是这怎么认定？怎么量化？法无明文不为罪。这些投资者在问题长期不能得到解决的情况下，没有采取暴力行为，而是要求对话协商，这本身是公民法治观念逐渐成熟的表现，是和平理性地反映民意的方式。”

　　冯秉先在自我辩护的最后说道：“只要生命尚存，我将为了追求生存质量，为了争取做自由有尊严的人而不懈抗争、不懈努力。”

　　需要说明的是，此前记者一直试图联系当地政府和政法机关进行采访，但均被拒绝。

　　终点又回到起点

　　靖边已经大致平静下来。虽然时至今日，2003年“三权”回收时定下的油井补偿款，还有投资者拒绝领取。

　　靖边县“油老板”之间的诉讼组织，随着“总代表”冯孝元等身陷囹圄，基本瓦解殆尽。

　　2005年11月18日，律师再次向陕西省高院提交陕北油田案的行政起诉状，依然被拒绝接受。理由是：“此事政府正在处理之中，法院不好干涉”、“抽象行政行为不可诉”等。

　　另一方面，2005年9月14日，被称为是继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之后的第四大石油开采炼化企业———陕西延长石油（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在延安成立。

　　陕西省工业交通办公室能源处处长殷日勤表示，有两个因素是宣布成立时必须考虑的：一是完成了对陕北石油开采秩序的整顿，具备了重组的条件；另一个是整个大的条件下，环境比较宽松。

　　有媒体报道说，关于前者，是指1999年国家经贸委等七部委下发《1239》号文件，要求整顿陕北石油开采秩序取得明显成效；而后者，就是指陕北民营石油案渐入尾声。

　　按照1239号文件，“整顿秩序———进行重组———并入中石油”是整顿陕北地区石油开采秩序的三个步骤。“延长石油集团”副董事长华炜曾对媒体说：“目前成立延长石油集团是第二步。”

　　而在相邻的定边县，几位民营石油投资人对记者说：“这事没完，我们还要起诉。”（据《中国新闻周刊》朱雨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