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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童话(2)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1月26日12:11 新闻晚报

  上世纪70年代初,几位北京孩子肩负"革命"重托,来到美国纽约,开始了他们懵懵懂懂的留学生涯。在这个散漫的、实用主义盛行的异国他乡,他们处处显得突兀而怪异,经历着种种荒诞而滑稽的事儿……作者用机智风趣的语言,让人在捧腹大笑的同时,体会历史的辛酸与承重。

  二、和林朵朵铁定是联合不了

  苏五月六岁生日刚刚过去,转眼间北京的大街小巷就被一片标语大字报和红袖章覆盖了。走到哪儿,人人都像吃足了兴奋剂,两眼精亮,出了笼的豹子似的,逮哪儿都能扑上去咬。外交部宿舍自然也一改旧日景象。一些人被抄了家,挨了打,还被剃了阴阳头。孩子们当中对“黑五类”“狗崽子”们的围剿,代替了与街头“野孩子”们的战斗。

  一天,暴雨过后,苏五月和一帮孩子们在操场洼地的积水处踩水。她的雨鞋里的泥汤比坑里的还深,走起来哗啦啦哗啦啦的声音,让周围的孩子们听了,尽管拼命忍着,还不免露出羡慕的眼神。忽然远处传来一阵七零八落的铜锣长鸣和高高低低的口号喧嚣。孩子们耳朵顿时竖起,并在半秒钟内悟出了那声音的不同凡响。游街的来了!游街的来了!他们两目放光地大喊着,踢踢踏踏奔出水坑,向声源处冲去。

  苏五月跑在了孩子们的后面。她鞋里的水太多,拖累了两条腿的行动。想坐下来脱鞋倒水,又觉得会耽误更多的时间。于是,一边跑,一边心如刀绞地看着自己和同伴儿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好在游街的队伍已经渐渐可以看清身影,那队伍横占了整条马路,戴高帽子挂牌子的人们黑压压地前后排了两排。接下去是一大群情绪激昂的革命群众。他们的手举起来又放下去,“打倒”之后就变成“什么什么的”,听起来革命群众对那些被打倒者的姓名熟悉不够,所以喊声难免有些杂乱和含混不清。

  已经远远跑在前面的几个孩子忽然发出了惊叫。片刻间,他们又都调头跑了回来。苏五月不解地看着蔡圆圆拉着胖三儿跑到自己眼前,又跑了过去,只听他们慌里慌张地喊着:快跑啊,快跑,你爸……还有我妈都在里面呢!

  苏五月愣愣站在那儿,依然没有弄懂他们喊叫的含义。游街的人群继续向她走来,锣声已经有了惊心动魄的味道。

  她从那些挂着大牌子的身影中辨出了好几个熟悉的面目。有住在隔壁的美大司的赵叔叔,还有蔡圆圆和胖三儿的妈妈,那个曾在瑞典当过参赞的薛阿姨……接着,她就望到了自己的爸爸,望到了那个一年都见不上一次的爸爸的苍白的脸。

  这一望让苏五月更加动弹不得了。哪怕是天直直地掉下来,她也不会挪动。她看见爸爸衬衫上一片片墨迹,看见挂着沉重木牌的铁丝勒进爸爸的脖肉里,看见爸爸折断的眼镜腿上贴着的胶布。这和苏五月脑子里的那个难得一见却因此永远高大完美的爸爸全然不同。爸爸从来都是遥不可及的。他只要出现,那笔挺的西装,锃亮的皮鞋,潇洒的面容,总在人群当中十分抢眼。现在,苏五月看见爸爸被推搡着步步向自己逼近,低垂的头显得懦弱而屈辱。像一个被榔头敲坏的玩偶,因为残损反而摄人神魄。忽然,一只手抓住了苏五月的臂膀。那手扳过苏五月的身体,拉扯着她跌跌撞撞地退避开汹涌而来的喧嚣的人群。苏五月感到那只手的拘挛,那拘挛中将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穿透苏五月的皮肤,沿着她的血脉直达她的心脏。她恐惧地抬起头,望见灰色的穹苍中妈妈一张几乎半透明的面孔和一双深洞般的眼睛。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跟苏五月提起上学的事了。不仅小孩子不用上学,大人也不用上班了。大家都在搞运动,搞运动就是上学和上班。苏五月的妈妈工作的外交部翻译处里在大抓叛徒和特务。既然翻译处里的人们都多多少少在外国混过些年月,洋话说得比中国话还流利,可想而知,在他们身上弥漫着多么强烈的阶级异己的味道。再者说,他们都是长年累月给中央首长当翻译的。“赫鲁晓夫式的人物就睡在我们身边”的最高指示,使他们成为“定时炸弹”的机率大大提高。

  苏五月和蔡圆圆因为跳皮筋儿而吵翻了脸。蔡圆圆胖得像个糯米团子,说起话来也粘粘的。她撇着嘴,说苏五月是苏修走狗:“苏修老混蛋,睁眼看一看,革命小将不好惹,砸你个稀巴烂。”苏五月瘦得像小猴,骂起人来比猴子咬花生还要快。她跳着脚骂蔡圆圆是美国特务:“美帝纸老虎,瞪眼看清楚,革命群众不饶你,踹你进茅坑。”

  既然苏五月的爸爸和蔡圆圆的妈妈都一同游过了街,牌子又清清楚楚写着他们是苏修走狗和美国特务,他们的儿女们好的时候自然狼狈为奸,坏了的时候便把对对方的仇恨转化成了对中国人民最大的两个敌人的仇恨。她们恶狠狠数落着给美国当特务和给苏修做走狗的不堪和可悲下场,较着劲谁应该先被谁打倒,再踏上一只脚。她们一直对抗到吃晚饭前后,由于肚子不配合的缘故,两个人打倒的口号越喊越没劲儿,这才悻悻然地收兵回了各家。

  外面一天到晚乱哄哄的,苏五月经常被禁止出门。尽管如此,她还是听说了许多打人和打死人的故事,以及自杀和自杀未遂的事情。渐渐地,那些故事演义的舞台离她越来越近,最后,终于发生到她们家的天花板上。当薛阿姨在那个炎夏最难熬的夜晚头脚倒置地栽下来时,姥姥和姥爷惟一能做的,是将自家的窗户全用钉子钉起来。他们大概认为人跳了出去,救也来不及了。无窗子可跳,至少断了一种自杀的途径。

  蔡圆圆再跟苏五月在楼梯上相遇,眼泡儿肿肿的,头垂在胸前,个子好像也缩了一截。苏五月不知说什么好。她贴着墙根儿,愣愣地看着蔡圆圆腿脚绵软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她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蔡圆圆就会站不住,就会稀里哗啦在她眼前坍倒下去了。她很想对蔡圆圆表示些什么,比方说,把自己的好玩艺儿,玻璃纸的糖纸,染成红色的羊拐,还有刚扎好的鸡毛毽子都送给蔡圆圆。

  蔡圆圆和胖三儿的妈妈死了。砰的一声,像一个装满土豆的布口袋从高处落到地上。这么一下子,蔡圆圆那个美国特务的妈妈就被彻底打倒了。“打倒”原来是不可以游戏的。苏五月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她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冲着蔡圆圆喊过的那些话,觉得那个布口袋从窗口滚出去的时候,自己好像也在后面推了一把。所以,她每每见了蔡圆圆都有点心虚。

  过去,苏五月曾经担心自己七八岁前来不及去经历种种的不寻常。但当那些个不寻常终于出现在她眼前并远远超出了她的期待值时,她却显得毫无准备,措手不及。

  苏五月第二年秋天也没有上学。等她真正进入小学的时候,已经是二年级的下半学期。大家在学校里天天忙着欢呼最新指示,上街喊口号游行,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支农学工背“老三篇”。年级都改成了班排连的编制,除了站队个头高矮,年龄和学识的差别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苏五月个头小,总站在全班的第一名。每个班的前面往往还站着一个人,那人就是孩子们的头儿,这个班的班长。

  苏五月班上的班长是个女生。她不是同学们选的,是老师指定的。那年头,老师成了最没有权威的人,但他们懂得曲线救国的作用,所以他们指定班干部时,都首先要确定那个人在孩子们当中能够实施他们不能实施的权威。苏五月班上的班长虽然是女生,却比别的男孩儿来得神气。她是军队干部子弟,从军用挎包,军帽到身上的绿军装全都货真价实,是真正的国防绿。不像别人穿的那些冒牌儿货,一洗就显出草绿屎黄的寒酸本色。她的个子比一般的女生高一些,脸蛋儿白皙粉嫩,眼窝儿有点儿凹,使那眼皮儿双得深深的,微微发黄的自来卷儿头发梳成两把小刷子,有事没事手都揣在裤兜儿里,显得洋洋得意。她知道自己的样子很扎眼。所以她更加要作出不同凡响的样子。比方讲,说话前喜欢先用鼻子哼一声。她还喜欢用两个翘翘的眼角夹人。好像她是摘了领章帽徽的老革命。好像她的资本足够在这个学校领导所有的孩子们。这叫苏五月看了不顺眼。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身绿皮吗。

  苏五月的话三分钟传到了林朵朵的耳朵里。

  林朵朵哼一声:眼馋,你也弄一身。

  林朵朵的话两分钟后传到了苏五月的耳朵里。

  苏五月回击:我不想当青蛙。

  反革命,你污蔑解放军。

  你才反革命。我只说我不当青蛙。你却说解放军是青蛙!

  两个人被赶来的班主任拉扯开了。班主任对他们高声朗读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无产阶级造反派要搞革命大联合”,关于“青蛙”和“反革命”之争他却装聋作哑。可惜,苏五月和林朵朵铁定是联合不了的。她们两个人只要见面,眼睛里就擦出噼噼啪啪的火星。(2)

  作者:□王小平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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