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的怀乡

　　梁凤莲

　　我翻看着同时收到的好几张新年贺卡，其中有一张，桔黄色的，很童稚的笔画，把一朵花在土里舒展着绽放的情形画了六幅。而旁边配的那两句话，让我的注意力咯噔了一下，“有时候/美好的东西能叫你把/自己的宿命忘记/或者记起”，落款叫作刀刀。

　　我想着那张卡片的图画，有可能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朵花，问题在于我们有没有碰上合适的土壤和阳光，让我们绽放、让我们展示美丽，悦己愉人。日常生活里，我们所看见的因素永远是有限的，而那些看不见的，或者无法知晓的含量，却总在冥冥中作祟着。生命也许算是比较漫长的，在这不可测的漫长里，年节应该算是时间中很美好的东西吧，它可以驱使我们把该放下的暂时放下，该拿起的就要拿起，比如缺医少药、失意潦倒，比如辞旧迎新的期待、回家和团圆的心情。

　　很多时候，一天天翻着月历纸的时候，还有点浑然不觉，随着那纸片越掀越薄，一年的忙碌和消耗又要作结了。这时候，就会渐渐聚集起一些焦急，很想快快地跨过那道旧年与新年分隔的门槛，新的憧憬与希望毕竟就在新年的前方。这其实就是一种心情，在我们不得不无奈、又经常是无助的情况下，对自己的一种最有效的抚慰，也是最直接的一种激励，权当是往事已矣，可来日可追，在新的一年里，尽己所能地好好活着，祈盼着一切顺利，心想事成。有所守望，有所期盼，应该算是比较实在的积极人生了。所以，世道人心，无论时世变化如何、人性人情迁改几何，年节始终还是被普通人擎举到至关重要的位置，那可是天权神授的快乐和福祉，不需要更多的艰难和争取作铺垫的。

　　所以，盼过年，盼节日，盼放大假，其实是在盼一种氛围，等一种心情来把我们唤醒，或者是守候某种出乎意料的运气，来按响世态炎凉尘封多时的门铃。年节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形式，不经意间帮我们缝合着这种心情。这无疑情同于怀乡，是时间对节日的一种怀乡。

　　因为过年了，留医住院多时的父亲执意要回家去，从有了想法的那天开始，他意想不到地振作和好转起来。本来，心脏与肺功能的衰竭，医药只是辅助着他的愿望，撑持着生命力。人生以这种方式运行到这个样子，父亲该是了然的。他说，他要在自己的家里过好这个新年。曾经的美好，除了怀想，他要争取亲临，能过好每一天，他就多一份留住那些温暖的力量。这种心情让父亲对日子充满了期待。

　　突然发现，我也在悄悄地提速，清理着旧年的郁闷和垃圾，赶着手头的事情，不无欢欣地迎接新年，重新天真地记起小时候大人的教诲:被生命接纳进入新年的人，从头到脚都是新的。

　　路上的行人骤然就多了起来，因为要帮远在外地求学的同学的儿子订票回家过年，那种每分钟都在变化的售票情形，才让我切实感受到有那么多远在天涯海角的人要往家赶啊。赶着回家过年、赶着与家人亲友团聚，外面的世界让我们生存，里面的世界才会给我们归省。怀乡、团聚、归省，这不仅是血液里的基因，更是情愫里的基因，一棵树长大了，总是要开花结果落叶纷纷的。

　　春节是一年伊始的恩赐，是春天与生机的召唤。是的，每个季节都以节日的庆典作为日子的恩赐，这显然是生存里最美好的东西了。

　　去年秋季来临的时候，我和儿子回了一趟他的老家，那些宣纸和溪墨出产的地方。时值下雨，景致烟雨迷朦、温润缱绻。第二次带他去扫墓，公婆家族的墓地在小城外的一座山头，斜在半山腰上。穿过田野，穿过生机勃勃的土地，那条叫作大河的小溪现在断断续续地流着。家族老少，此时，怀着如同节日般的欣喜。我们焚烧纸钱点燃鞭炮，如父在那里了，如母也将在那里，祖父很早就在那里，祖母在那已经相伴多年了。我们很庆幸，有这样的日子，回到这里看望、回到这里缅怀。这是一种心情，也是生命推演的力量，是对生存追根溯源的怀乡。对故乡的怀想，是对我们浮躁灵魂的安慰，也许，我们无法出生在那里，但是，我们渴望死后回到那里。

　　对年节的守候，是对我们忙碌和挣扎的日常的补偿，让我们重温一些美好，感叹活着的不易，珍惜和守望，温情如血，感念如花，开在生命的路上。

　　家族和故乡，年节和时日，天天的打拚，四季的怀乡，生命是在一起的，死亡也是在一起的；美好是在一起的，时日也是在一起的。所以，无论得意还是失意，都把它打包折叠起来，背在身上。所以，我盼望着过年，祈盼着那样一种心情，跨过旧与新的门槛，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