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沿河谷穿越天山，翻越乔儿马时，王尚荣告诉孩子，“那条路通库车。”乔儿马把通往库车和伊犁的路分开了。从乔儿马往北只有一条路可走，走到山口大黑马就倒下了。大黑马太累了，大黑马的脑袋垂到地上，嘴巴埋在草丛里，眼睛湿漉漉的，亮亮的，一点一点往沙土里渗，全都渗进去了，渗到地底下去了。孩子叫起来，“马、马、啊———马，我的马！”王尚荣捂住孩子的嘴，声音从他的指头缝里渗出来，“马，啊唔，唔———妈妈，———妈妈。”王尚荣的手就松开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揪头发。那地方叫八音沟，是天山
北麓的一条大沟，看不到树，全是沙石和矮草。孩子的哭声全让风给撕碎了。王尚荣背起孩子拎上行李向山外走。孩子睡着了。
王尚荣在八音沟转来转去，终于看见了马群。天黑前，王尚荣赶到马群跟前。孩子睁开眼就看见了一匹黑马，是个马驹子，眼睛毛茸茸的，亮亮的。王尚荣指着黑马驹说：“叫你不要哭，你不听么，咱的大黑马在这里托生了。”三四岁的孩子大人说啥他都相信，王尚荣趁热打铁，“为啥走山梁，不坐汽车走果子沟，山梁离天近么，你看着马眼睛里的光渗到地底下了，那是在山梁上，那么高的山，高得跟天一样，叫天山么，跟天连着么，马眼睛就成了天上的星星。你睡觉的时候，星星就把马托生在这里。星星知道咱要路过这里。”孩子就到黑马驹跟前去了。黑驹不怯生，孩子摸了它的鬃毛，抱了它的脖子，孩子小心翼翼地摸了它的眼睫毛和眼睛。王尚荣和孩子在牧人的帐篷里过了一夜，吃了手把羊肉，喝了马奶子。王尚荣告诉孩子，“马驹跟你一样是个娃娃，好好让人家养着。”
后来，在阿尔泰，王尚荣指着一群褐色马对孩子说：“那是黑马驹变的，女大十八变，马也一样，灰马会成黄膘马，白马会变成银灰马。”孩子太好奇了，也很聪明，指着阿尔泰山上空的绿色大星星说：“天山上的白星星从额尔齐斯河钻上来就成了绿星星。”“对么，对么，世上的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后来，孩子又看到了塔尔巴哈山上的星星，孩子就不再问大人了，孩子已经懂得好多好多事情，孩子已经很自信了。（46）
《上海文学》（2005年第11期）作者:□红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