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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苏五月林朵朵在课堂上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2月04日11:32 新闻晚报

  苏五月不由得跟林朵朵对视。她们突然有了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在水深火热之中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的感觉。那三分之二中间的相当一部分好像都集中到这个学校来了。她们发现自己的纯毛华达呢西服在这些破衣拉撒的孩子们当中显得特别扎眼,仿佛是一群叫花子中间出现了两个华衣美服的恶霸地主。

  美国的穷人怎么穷得连衣服都补不起?

  苏五月疑惑地问林朵朵。

  林朵朵“嗯”了一声。

  林朵朵低声说:那些衣服没准儿是捡来的。要不,这么冷的天,怎么还穿短袖儿?

  苏五月同意林朵朵的看法。她不由用手攥紧了林朵朵的手。这是她和林朵朵相识以来第一次主动去牵对方的手。她奇怪此刻尽管自己和林朵朵都穿得暖暖和和,但两个人的手却一样的冰凉。

  在二楼走廊,校长指给她们两间教室。一间是林朵朵的班级,一间是苏五月的班级。两个教室挨得很近,实际上,只隔着一堵墙壁。

  苏五月被带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上课的铃声刚好响了。她糊里糊涂走进乱哄哄的教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了位子,又怎么坐下来的。她只记得一个骨瘦如柴,头顶光亮像油葫芦的男老师站到讲台上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周围的孩子们一边听,一边好奇地朝她看。

  男老师讲完了,同学们哗啦啦地鼓掌,掌声中还夹杂着口哨。苏五月猜测,这些掌声和口哨都是给她的。

  掌声落了,男老师开始上课。他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长串花里胡哨的英文句子。

  苏五月从来没有见过把英文写得这么烂的人,完全一片鬼画符。她原以为自己即使看不懂黑板上的英文单词,起码可以看懂单词里的二十六个字母。谁料,在这个男老师的书法里,英语还是英语,二十六个字母却消失了。她瞪着眼睛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什么,听见的是什么。她甚至根本猜不出自己上的是什么课。

  苏五月只好环顾四周,希望旁边的人能给她一点儿启示。但结果让她更加失望。周围的人们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在纸上乱画,还有的脚翘在课桌上,仰望着天花板在发愣。他们的长课桌上摆的什么都有,惟一没有老师的那本书。

  苏五月叹了口气。课堂上,她从来都是最机灵的学生,今天的情况却把她愁着了。和这样一堆懒散的学生坐在一个课堂里,面对这样一个相貌奇异的老师,能学什么呢?这个课显然是没有课本的课,可她从来不知道天下也有没有课本的课。或许,老师讲的是一本天书?她肯定是无法窥破天机了,只得继续瞪大眼睛瞧着黑板。她听到老师忽高忽低的声音,听到老师语气的停顿和间歇的提问。她听到同学们叽叽喳喳的插话,有些插话显然是聪明的,有些插话显然是愚蠢的,于是,便有了一片嘻笑声。她听到这些,觉得自己就像误入了一个高智商的养鸡场或养鸭场,在嘈杂的喧闹声中,她完全属于异类。

  苏五月孤独地坐在那儿,脑子里不时钻出一些荒谬的念头,但脸上仍然装出一心一意听课的样子。摆摆这种样子是她目前惟一能做的事情。

  坐了大约半节课之后,苏五月开始感到一阵阵无法抗拒的困乏。教室里暖洋洋的。暖洋洋的温柔从地板冉冉爬上苏五月的脚背,爬上她的腿肚子,又爬过她的小腹和脊背,顺着她的后脖颈一点点钻进她的头盖骨里。她的前额慢慢重起来。那暖洋洋的温柔在她的前额里凝聚成黏稠状的胶质。她的眼皮也因为要帮助支撑前额而变得发酸。她不得不趴在课桌上,下巴搁在小臂上。她的眼睛依旧望着讲台,望着老师在讲台上手舞足蹈,望着老师在黑板上盘龙描凤。他准是挺累的。她同情地想。听课的人都累了,他讲课的怎么会不累?这么卖力气的老师,他要是知道自己讲的课别人一句没有听懂,会不会有点儿伤心呢?她想着想着,目光逐渐

  。

  就在苏五月趴在桌板上酣然入睡的时候,隔壁教室里的林朵朵却正处于肾上腺素高度分泌的临战状态。她像一只被淘气的孩子们捕进笼子里的麻雀,战战兢兢,气息咻咻,每一根羽毛都乍开着。

  林朵朵是个敏感的孩子。她在走进这个教室一瞬间,立刻发现了周围的敌意。她当时站在校长的身边。校长将前排靠右边的一个位置指给了她,她便朝那个位置走去。教室里孩子们的目光密密地包围着她,兵戈般地交错列队。林朵朵从这个列队中穿过,她感到四周寒气逼人。她还听到一些男孩子和女孩子的窃窃私语。他们不断地重复“Chinese”“Chinese”这个字眼儿。他们看着她的神情兴奋异常,像是一群雪豹在看猎物,目光都是精亮的,带着荆棘般的刺。

  当她走到自己的位置旁边,发现一只脚刚好横在自己必经的道路上。那只脚很大,套着高腰的运动鞋,裤子很旧,裤脚已经拉了毛边。扭脸看去,脚的主人比那只脚还要让林朵朵吃惊。他戴着一顶红棒球帽,帽檐儿朝后扣着,头发半男不女地披散在肩膀上,像一把晒干的麦秸。鼻梁两侧布满雀斑,眼珠子眯缝着,却是一尘不染的紫罗兰色。

  他嘻嘻咧着嘴,牙齿用力嚼动着一块灰白色的橡皮样的东西,视线在林朵朵的脸上划过来划过去。

  林朵朵的两颊不由胀得通红,仿佛觉得自己洁净的面孔被一只脏手在上面抹来抹去,弄得污浊不堪。她愤愤地盯着那个大个子,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流氓!

  那个男孩儿显然没有听懂她说些什么,但她的不快却是可以读出来的。他收回了脚,毫不尴尬地冲林朵朵又笑了一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好像他期待的就是这个。

  林朵朵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胸口依然气鼓鼓。她看看门口,校长正和这个班的任课老师交谈,刚才的一幕根本没引起她们的注意。难怪这个学校的校风这么糟糕,老师们全都夜盲近视,瞧不见坏人坏事。当然,也备不住她们瞧见了,假装没瞧见,不愿意管。要是那样,那简直就是怂恿,是坏人坏事的后台了。

  林朵朵把书包恨恨地抱在胸前。她才不怕呢。爸爸从小就教她,坏人专门欺负软蛋。她刚才一瞪眼睛,那个臭小子不就把腿缩回了?她其实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想象过比这还坏的遭际。从一进门,她就等待着这种遭际,现在她终于闻出了一点儿味道。刚才那些孩子们在说什么来着?Chinese?他们老说这个词干什么?这话肯定是有意思的。林朵朵忽然警觉地想起刚才进门时听到的一片叽咕声。她使劲儿地想,她要抓住这个很耳熟的词,像抓住一个指南针,一个通往战场的路标。

  Chinese……Chinese,林朵朵脑子一亮,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中国”的意思。哦,不对,

  China是“中国”,Chinese是“中国人”和“中国的”的意思。在学校,林朵朵的英语学得不够好,但最最关键的词林朵朵还是记住了。他们在说她是中国人,或者在说她是中国的什么东西。从他们异常兴奋的表情看,他们绝不会说什么比上面的这些词更中听的好话的。他们在向她挑衅。而她,由于没有听懂,竟丧失了向挑衅者反击的机会。她不由懊恼,不由因为自己的懵懂被对方钻了空子而感到挫折。

  老师开始讲课了。老师是个女的。瘦窄长条脸,颧骨很高。一头深栗色的长发用一条五彩带子扎在脑袋后面,天蓝布衫外面罩着一件和系发的带子同样花色的坎肩儿。她在黑板上挂了几幅画片,有破破烂烂的粗陶罐子,有形态古怪的细瓷花瓶,还有盆盆碗碗什么的。接着,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往讲台上一个大黑家伙里一塞,手随意地按了个按钮,一股滑溜溜软绵绵的音乐便蝮蛇样地扭动着从那个机器里爬了出来。那是一种类似竹筒子或者木头管子吹奏出来的音乐,带着沙漠的遥远,驼铃的清脆和晨雾的诡秘。林朵朵仿佛看到那音乐在空气中慢慢扩散,弥漫成摇曳不定的半透明的怪物,蹭着她的头发和皮肤飘来飘去,那冰凉的,麻酥酥的感觉,让她不由后脖颈发硬,心里打寒噤。

  (11)

  作者:□王小平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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