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的宴会

　　■文/龚静

　　野餐、摘苹果、玩游戏……原以为真是一群无忧无虑的孩子，野外的树，室内的餐桌，草地上燃起的火球，再是衬托童年的烂漫纯然。可是，破绽很快出现，这些个小人儿看上去明眸皓齿，姿势丰富，怎么眼大无神，直愣愣的，再细看，竟是真人大小的玩偶。原来《宴会》《采摘》等童年生活场景，是一场摄影家制作的虚拟现实。

　　从卡蒂埃·布勒松镜头下的巴黎生活的“关键瞬间”走出，转到贝尔纳尔·富孔的影像，仿佛从一个单纯的镜头反映空间走出，向着一个多元的方向。举起相机-咔嚓-显影，这样的过程似乎只能作为摄影的传统存在了。好比创作一部小说，其间的天地由着文字蜿蜒枝蔓而成，已然一个自成方圆的世界了。摄影家们也渴望创作出一个影像世界来。作为法国第二代摄影家代表的富孔用镜头表达出了一个虚拟想象的世界，好比追忆似水年华，这些精心设计的场景，仿佛倒退了时间，使记忆和想象浮现成影像里的真实。

　　油漆工出身的富孔1975年起开始回收废旧的人体模特，经过修整和再创造以高价卖给巴黎大型商店。迷恋上这种人形玩偶的他，后来用它们充当演员，布置出一个他理想中的儿童时代的虚拟时空，仿佛一幕幕瞬间定格的情景剧。如此真实和想象的融合，使富孔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影像空间，他也由此从事专职摄影。玩偶们是他许多作品的素材和道具。

　　童年毕竟无可奈何花落去，布景摄影的似曾相识不过是一种想象的再生罢了。薰衣草野上空的白《球》漂浮起的仿佛是一种追挽的冲动，张帆的《船》搁浅着，等待的风迟迟不来，《飞翔的孩子》更好比一个梦境演绎，如野地里的《火球》下面那些散乱的衣服，它们的主人早已消失，或者不过是些玩偶，这是想象的童年，还是真实的童年？或许不能与一张童年的旧照片比较的，毕竟富孔所询唤出的是想象和真实的交缠，是摄影制作的新理念。

　　曾观看2004'上海双年展，王宁德的摄影《某一天》如梦呓般笼罩了我。老式列车厢，硬木靠背椅上零星几个闭着眼睛的人，不知睡着了，还是沉在了梦境中，身体仿佛只是空壳，抑或沉睡的废墟，图片上游移着一种荒凉的、诡秘的、恍惚的气息。让我想起那些阳光里漂浮在空气里的尘埃，那些灰旧的老墙边煤球炉升起的烟火，那些卡其布罩衫时代等待一列慢车时的心情。这是什么样的某一天呢？作者说这些照片“和童年有关，和成长有关，和家庭有关，和记忆有关，和性别有关，和作者面对这些问题时的态度有关”。这些影像自然是作者的一种布景式创作，回忆或想象，感伤或冷静，客观呈现或者虚拟再现，同样互相缠绕。

　　可是，毕竟水光月影婆娑过。

　　1999年始富孔放弃了摄影，他解释：“摄影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已趋于成熟，当这样一个高峰时代结束后，随着摄影设备的普及，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纯图像时代。人们就生活在一个被图像包围的时代中，随时可以拍摄大量图片，已经很难分出真正意义上的摄影家了。我内心中想要表达的已经完成，不想再重复自己。”是的，数码时代的今天使摄影更是一种工具而已，手持DC，照片手到擒来，人们用图片写日记，用图片记录社会生活，无须冲印，复制存档制作一台电脑全部搞定。难怪富孔说“传统意义上摄影家的概念已经不存在了。”

　　或许，技术的进步和普及似乎使摄影家失去了一种“专业资本”的荣耀，玩偶的“宴会”敌不过分分秒秒之图像的饕餮，艺术家倒正可释然，充分释放人之身心，恰合艺术本意。倘若一心诠释，一意表达，一径欲震惊人的视觉，飞翔于图像之海洋，若法国第三代摄影家代表纪尧姆之《巴黎·燃烧的灌木》，屏幕上，黑色背景里，一棵灌木充分地立体地妖娆地燃烧着，至星星之火，至灰烬点点，影像的盛宴依然流觞曲水，川流不息。从观看瞬间的现实，到欣赏情景剧般的影像空间，乃至形式感极强的纯粹视觉，观者如我，终究还是从嚼蜡中锤炼了视觉神经，乃至通感训练，继续影像生存。谁让我们的六根不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