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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戏剧人生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2月06日14:09 新民晚报

  

我的戏剧人生
我的戏剧人生
我的戏剧人生

  陆忠宽口述李慧奇整理

  我今年80岁了,是江苏省常州市武进区寨桥镇人。乡亲们封我是农民戏剧家,因为在几十年间,我有100个小戏和8个大戏问世。1976年,我被选为江苏省戏剧家协会理事。

  戏剧启蒙打小始

  回想起来,我的戏剧启蒙是打小就开始的。那时我在村小读书,识了一些字,就把家里的小唱本《孟丽君》《玉蜻蜓》拿出来翻看。时间长了,唱本上的唱词我都能记下来。放牛的时候,我就唱给小伙伴们听。

  我读小学三年级时,正是1938年,东洋人来了。日本鬼子的飞机把学校炸得墙倒屋塌,学校关了门。又读了半年私塾,14岁的我走进了南货店,站柜台当起了只管饭不给工钱的学徒。我凌晨即起,开门扫地,揩台抹凳,学习包三角包,学掌秤打算盘。店堂是民间艺人聚集之地,唱麒麟、滩簧、说书、唱道情的艺人,常常是站在柜台旁,就着一块萝卜干下酒。我欢喜和这些艺人搭讪。有个卖豆腐的人叫叶大宝,是唱麒麟的,有五六个人跟着他。唱麒麟就是在过年的时候,站在主人的家门前,肩上扛着纸糊的麒麟送上祝福,唱上一段词儿,主人便会施舍一些财物。为了跟他学唱《12月花名》,有一年过年我没有回家,留在店里值班。正月初一,叶大宝他们唱完麒麟回店里歇脚,我殷勤地搬来几条长凳放在院子里让他们休息。叶大宝知道我的心思,就教我了。他唱道:“正月里梅花是新春,家家户户点红灯,别人家夫妻有团圆日,孟姜女丈夫去修长城。”他的声音委婉动听,我听得入迷。他唱一句我学一句,我至今还记得他跷着兰花指,在院子里走着小碎步的样子,扮相可有神了。

  两个下午我就把《12月花名》学会了。平时打算盘的时候,就哼着:“二月杏花暖洋洋,燕子双双到画梁,衔泥筑巢家园建,孟姜女孤单好凄凉……”我还从艺人那里借来《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封神演义》等书看,虽然他们的书脏兮兮的,但我可当宝贝似的,《三国》《水浒》我都看了两遍。三年学徒期满,做买卖的事学得稀里糊涂,我却深深地爱上了民间说唱艺术。

  导演一出“盗版戏”

  1949年我的家乡解放了。在解放的锣鼓声中,我这个“文艺苗子”参加了业余戏剧宣传队。不久,我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还担任了镇团支部的宣传委员、组织委员。一次,我趁到常州开会的机会,跑去看市滑稽剧团团长杨笑天自编自演的《一根扁担》《大义灭亲》两台小戏。回来后,戏中的人物故事老在我脑袋中打转转,好像要从心里跳出来。我就根据记忆把剧中的内容编成了剧本,然后发动乡亲们来演戏。我当导演,在村子里挑演员。有一个卖豆腐的是个大胖子,我就让他在《大义灭亲》中演老板。那时候还没有“版权”这一说,别说,我们的这个“盗版戏”在村中演出的时候,男女老少都带着小板凳坐在舞台前,竖起脖子看呢,乡亲们看到兴奋时还大声叫好。为了提高编导演的水平,我还带“演员”坐船几十里路去常州取经,看杨笑天的“原版”演出。

  我真成了“角儿”

  1952年,27岁的我当选为乡人民代表,我对新生活的感悟更多了,产生了创作的冲动。我创作的第二个剧本是《一只芦花鸡》。当时农村正在互助合作时期,“公私矛盾”产生了,一些村民把家中的鸡放养在外,吃生产队的粮食。有一天妻子在晚饭桌上发布村中的“新闻”:村里的老张头可自私了,他家的鸡吃公家的粮食他不管,可是他家的菜被别人家的鸡吃了,他就像被割了心头肉一样跳起来骂街。听着这事,我的灵感忽然来了。撂下饭碗,用抹布把桌子擦擦,我就准备开写。可是家里没有纸和笔,我忙到邻居家找来一支铅笔,又要来几个纸袋,是他家过年买麻花的包装袋,土黄纸,上面还有油点子。回到家我点亮煤油灯,就在包装纸上写起来。我写了三个人物,队长、队长媳妇和邻居老王。

  我写这小剧本可费心血了,连着写了一星期。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就在小桌上写啊写。妻子孩子们已经进入甜蜜的梦乡,我还在琢磨队长媳妇的唱词:“麻千千,黑一万,白鸡要生三万三,要我关鸡难上难!”江南的冬天冷得很,几个小时坐在长凳上,冻得我腿都麻了。为了暖和一下,我就在地下走几步,再接着写。天气虽然冷可我心里是热的,写到得意的时候,我用脚打着拍子,嘴里还哼哼着。当我终于在土黄纸上写上《一只芦花鸡》的戏名,已是鸡叫时分。

  一个月后上边来了通知,要我去参加培训班。春节期间,66个乡在县里的大礼堂参加汇演。大幕一拉开,我扮演的生产队长亮相了,我穿着母亲和妻子为我赶制的中式新衣和圆口布鞋,头上扎着一条白手巾,腰间系着一条带子,造型扮相是没得说了!观众的掌声经久不息。下台后,领导同我握手,七里八乡的人把我围得水泄不通。嘿,我真成了“角儿”了!

  “束之高阁”心里焦

  那些年我写了不少戏。1962年的时候,我在生产队当队长,当年我们队粮食产量全区第一,还超了“农纲”。那年我写的小戏《三个队长》参加地区调演,一举获奖。会刊上这样写我:“卖牛新风尚,队长写队长,一手拿锄头,一手执笔杆,产量超农纲,汇演领奖状。”

  不知怎么的,忽然来了“文化大革命”,农村小小生产队也弥漫着阶级斗争的硝烟。生产队长当不下去了,戏也没啥可演的了,可我还痴迷写戏。那时候穷啊,就连7分钱一本的练习本,3分钱一支的铅笔,我都买不起,只好等货郎上门,拿鸡蛋来交换。一只鸡蛋换2支铅笔,2只鸡蛋换1个练习本。每天晚上我仍不停地写呀写,几年下来,积累了一大捆剧本手稿。看着那些束之高阁的剧本,我心里觉得苦:剧本何时才能够演出呢,何时才能听到群众的笑声啊?

  时间到了1972年,一天,老领导武进县文化馆蒋馆长光临我家。他看到墙上悬挂着的那一大捆剧本,深为感动。当时我家可说是家徒四壁,屋里除了睡觉的床、吃饭的桌子、两条长凳,连个箱子也没有。我的剧本写好怕孩子给撕了,就只好捆起来挂到墙上。在领导的关心下,不久我被正式借调到县文化馆创作组搞戏剧创作。待遇也很可观:每天工资7角钱,还有3角5分伙食补贴,比生产队一天5角钱的收入,高升了一倍。

  十年写戏熬瞎眼

  穷秀才坐进了专业办公室,怎敢不像老黄牛埋头耕田?我写了小戏《三留老木匠》,先到镇江参加地区演出,又到南京参加了省戏剧调演,剧本还被收入《江苏省建国30周年小戏集》。那一段时间,我有10个小戏地区参赛,5个小戏省城汇演,还有戏剧小品全国获奖,《剧影月报》连载,上级部门还为我召开了40年创作研讨会,真让我受宠若惊。我更加没日没夜地写呀写,有时为了琢磨出一句满意的台词,我常常想个通宵。突然有一天,我的眼睛一下子看不清白纸上的黑字了!我使劲地揉眼睛,还是不行。跑到医院一查,查出了毛病——患了视神经萎缩症。医生嘱咐我多吃点小鱼小虾,一定要注意营养。哎,我叹了一口气,哪有条件啊!那时的农民生活还是低标准,只要锅上有米煮,锅下有柴烧,炒菜有点油滑锅,喝汤酱油泡泡,就认为好透了。我在县委食堂用餐,也是夏天吃冬瓜,冬天吃萝卜,5分钱一碗,顿顿有菜有汤,已经是福分了,哪里还敢奢望鱼虾?就是吃粮也要计划,妻子掌秤每月30斤,如果有31日,我总是上火车站旁的店里花一角三分钱吃碗阳春面。一晃10年,我的视力像手电筒一样,随着电池的逐渐耗尽而终至暗淡无光了!当领导劝告我回乡的时候,我眼前似有金星乱舞,心中万分难过。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早晨,我迎着寒风,冒着雪花像一个醉汉一样,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县政府大门,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上调工作”离家10年了,我却是以这等面目回家,这会给妻子带来怎样的打击呀?离家越近,我的脚步越沉重。10年间,我忙于笔耕,不常回家,进村子了,竟有小孩子问我“找谁家”,真是“儿童相见不相识”了!走进自家院子,才发现自家的房子比人家的旧,院子比人家的乱,一阵悲凉又涌上心头。我撞开家门,奇怪,家里静悄悄的。急忙走进卧室,啊,迎接我的竟是病重的妻子!她脸色蜡黄地躺着,我的热泪夺眶而出。想当年,她勤劳务农,辛劳持家,全力支持我这个“穷秀才”写剧本。我在公社当文化站长那会儿,有一天,她风风火火跑来,左手抱一个,右手挽一个,后背上还背一个,兴冲冲告诉我:“我把小华寄托在婆婆家,开夜工一天也没有缺!”那时,她是那么风华正茂,又是多么地“无私奉献”啊!半个月后,妻子撇下我和儿女走了。她是我的好女人啊!

  盲聋合作开新篇

  妻子走了,我悲恸欲绝。为了从痛苦中挣脱出来,那天,我铺开稿纸想写点什么。可自己写出的字都看不清了,怎么写啊,我趴在桌上泣不成声!擦干了泪水,我想:我不能趴下!

  下午,我去拜望了住在邻村的老朋友,50年代的小学教师蒋祖春老先生。蒋老先生个子不高,慈眉善目,因“文化大革命”中受冲击,精神遭受创伤,听力失聪已20多年,别人和他讲话得大声喊。我一进大门,就见比我大8岁的老先生戴着老花镜正在帮人写对联,我悄悄地走过去在他的肩膀上一拍。意外地见到我,老先生笑脸相迎,忙得他又是端凳又是倒茶,我赶紧按他坐下,对着老先生的耳朵“咆哮”:“我的眼睛不行了,要你来帮忙写剧本,我口述,你记录,行吗?”老先生使劲地点点头。那一刻,我太激动了。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我冰冷的心又透进了阳光。

  我这个半瞎子满脑子剧情,落到纸上可就糟了,写的字大得像蚕豆瓣,一张稿纸就写几行字,还乱七八糟不成样。我们合作的第一个小戏《红绿绒线》,写的是一个老农民,因为女儿谈的对象出身不好,他要棒打鸳鸯。因为我写的唱词说白上下左右相叠,所以,首先要请蒋老先生把重叠的字迹辨认出来,整理清爽,然后再请蒋老先生反复读,我再口述由老先生代笔修改。

  我们两家相隔一里多地,一个下午,我慢慢地摸到他家。没有想到,老先生早已坐在门口等我了。他把我扶到屋里,让我坐到椅子上,给我倒了一杯茶水。我从口袋里把写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他的手里,他说:“勿急勿急,你先喝茶,我抄好一段就读给你听。”

  戏中的热心嫂对阿兰爹有这样的唱词:“死桃树开花笑煞人,啥格立场你缠勿清,根根毫毛竖起来。”考虑到语言的生动和形象,我要把“竖起来”改为“齐立正”。可不管我如何“咆哮”,老先生听到的总是“齐立定”,我对着他喊了不下10遍,他还是没有听清。我累了,不喊了,老先生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满脸愧疚,给我续了一杯水,点了一根烟。没办法,我忽然灵机一动,在老先生面前来回地走,突然像军人一样一个“立正敬礼”!他高兴地一拍大腿:“知道了!”我们俩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还有一句阿兰爹的对白:“阿兰,拿了他的礼品,就像牛鼻子上牵了根绳!”可是老先生老是听成“牛鼻子上了刑”,我连喊带比划,他还听不明白,我就拿一根绳在我的鼻子上比划,然后又走出去,指着外边的牛。他又明白了,改好还问我行不行。我的心里热乎乎的,这样耐心的合作者,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那天我们连吆喝带比划,搞得晚了,他女儿就留我吃饭,说:“我父亲很多年都没有笑容了,你们合作写戏,我父亲像换个人儿似的,你今天一定在家吃顿饭。”那天晚饭,他女儿炒了8个菜。老先生扶我坐在椅子上,他女婿抱出一个坛子说:“这是我去绍兴买回的封缸黄酒,放在那已经好几个月了,今天我们开坛,庆贺两位老人合作写戏开始!”我忙双手作揖表示感谢。老先生一家还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菜,新鲜的虾子、排骨、嫩嫩的韭黄把我的饭碗堆得冒尖。我的心里热呼呼的,自眼睛坏了、妻子去世以后,这是我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从此,我这个瞎子和他这个聋子就这样“吆五喝六”指手画脚地合作起来,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我们在吵架呢!这个小戏,从初稿到定稿,读了七八遍。3个月后,《红绿绒线》定稿了。我几次把他的名字挂上剧本,可他几次都划掉,我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地喊道:“我们这是盲聋合作!”他却沉下脸严肃地说:“我们是亲戚关系、朋友交情,你眼睛坏了,我帮你做事是应该的,你如果要把我的名字挂上剧本,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我没奈何只好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我陆忠宽的这个剧本,倒把合作者兼编辑同志掼在一边,不应该啊!

  就这样,从1983年到2000年,在17年的辰光里我和蒋老先生合作发表了大戏、小戏、小品共15个。

  2003年8月,家中的电话传来意外的喜讯,在朋友和有关部门的支持下,我的剧作集《悲喜交集》已由中国戏剧出版社正式出版了。放下话筒,我拉拉耳朵,揉揉眼睛,不是在做梦吧?

  80年了——我的人生,真是一场跌宕多姿的戏剧啊!

  年轻时的陆忠宽

  两位老人在合作修改剧本(右为陆忠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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