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掉渣，再掉牙

　　■文/沈嘉禄

　　饮食这档事，在上海往往能创造奇迹。远的不说，单说近十年里，重庆火锅、大王蛇、牛蛙、毛血旺、大鱼头、香辣蟹、小龙虾、沸腾鱼……后浪推前浪地掀起一波波饕餮狂潮，现在，土家饼闪亮登场了。

　　土家饼与土家族无关。土家族的饼以哈力海和多层大月饼两种比较出名，前者是用荨麻叶晒干后磨粉与青稞面煮成的糊馅而成，哈力海的意思也就是荨麻卷饼。后者与前者的原料相仿，不同的是先将荨麻叶煮成绿汁，加入青稞粉，还配以生姜、花椒、葱花等，入锅煮熟，也是卷起来大口吃的。想想也不会好吃到哪里去，除非在山里迷路，饿得眼冒金星。但在土家族集聚地，这可是上等的食品噢。

　　上海大街小巷“忽如一夜东风来，土家烧饼人争买”的情景，着实让以狗鼻子循着香气到处乱蹿的食家们有点措手不及，我的朋友沈宏非———写美食文章而获无数粉丝的大胖子美食家好像也没有反应过来。那么这种号称土家饼的饼所来何处呢，据说是它的出身地是在湖北恩施。湖北的饼确实很多，但“群饼谱”里没有土家饼的位置，东坡饼、太师饼、高炉饼、九黄饼、黄石港饼、荆州春饼、橘子锅魁等要么没馅，有馅就谦虚谨慎地裹在里面，不让你在大咬一口之前看到，就跟新媳妇的脸在红盖头下面藏着，新郎不入洞房就无法知道是俊是丑。而土家饼是露馅的，虽然才那么一点点可怜的肉末，为了提味，大洒孜然粉———而这也是一大疑点，去过新疆的人都知道，孜然粉是维族人烤羊肉串的“致命武器”。孜然粉一洒，吃客自然来。你湖北楚界，汉江流域，洒孜然粉干吗？误打误撞嘛。

　　但上海的小资永远是盲目的、狂热的，甚至是捕风捉影的，在弄清楚土家饼的出身前就吃开了。经孜然粉改造的肉末，露在一块经过烘烤的小面饼表面，有点中国披萨的意思吧。再来一点葱花，来一点芝麻，来一点辣辣的滋味，就成了天下的美味。全副名牌武装逛着街的小资们、写字楼里闷得心慌手凉的白领们，全都乖乖地在简陋得近乎阿富汗难民营的摊头前排起长队，刮风下雨，表情从容。

　　我吃过土家饼，吃第一口是为了知道梨子的滋味，吃第二口是为了通过食物本身深入了解“土家饼现象”的合理性，吃第三口，是不敢浪费粮食，这是母亲从小教育我的。据说土家饼还有一个解释：土得掉渣的饼，因为一边吃，一边肉末会掉下来。但不管借了土家的光还是土得掉渣，我认为与披萨相比，它的馅露得太少，有点底气不足。而致命的弱点是肉末太干，边吃边掉渣不利于城市环境卫生，吃相也不好看。饼底也不够松软，不像披萨那样加了奶酪，可以拉出一条条诱惑力极强的“丝”来。而且冷了之后，吃起来怕要磕掉大牙。当然，它的优势也是明显的，市场上它有多种牌价：两元、两元五、三元。十元钱递给师傅，可以神抖抖了。

　　据说土家饼在上海开了数十家，希望加盟的大有人在，有点大跃进的意思了。一家店一天可以赚一两千元，相当可观了。因为收进的是毛票，数起钱来是要费些时间的。但愿土家饼能在大上海拥有更多的粉丝，上海的大饼不争气，小资白领也只能吃土家饼了。有小资跟我说，“我就不欢喜梁山伯，娘娘腔”。我跟她说，“你要是像祝英台那样整天关在家里，突然看到梁山伯，哪怕他是个独眼龙，你也会扑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