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小军称无法接受父母教育方式才离家出走，就谎言向好心人道歉

　　对话动机

　　2月9日，本报报道了16岁少年小军（化名）自称12年前被拐，如今回北京寻亲的新闻。

　　小军自称4岁时被一位阿姨拐卖到河南，之后逃到西安等地，流浪为生，现在回北京寻找亲人，希望得到帮助。但他对自己的身份、身世等情况语焉不详。此后，本报记者出于善意，助其寻亲。

　　昨日凌晨1时，在记者与其同住的旅馆，小军首次吐露他编造寻亲故事的实情。而在此后一天与记者的深入交谈中，小军完整叙述了他此次离家出走的全过程和幕后故事。

　　小军承认，自己是因为与家人有矛盾，才从甘肃静宁家中出走的。为此，记者与小军深入交谈，试图再现其从离家出走到编造故事，再到醒悟和忏悔的心路历程。

　　昨日凌晨1时，在记者与其同住的旅馆，小军首次吐露他编造寻亲故事的实情。而在此后一天与记者的深入交谈中，小军完整叙述了他此次离家出走的全过程和幕后故事。

　　吐露实情

　　“再说我就完全暴露了”

　　新京报：你的知识都是自学来的吗？你都读过什么书？

　　小军：是自学的，读过四大名著，包括《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和《西游记》。

　　新京报：你最喜欢哪个名著？能讲讲你对这些名著印象吗？

　　小军：我最喜欢《三国演义》，因为里面的故事非常生动形象，也很壮烈，《红楼梦》又很唯美，《西游记》比较缥缈，《水浒》故事不像《三国演义》那么连贯，好像是一段一段的。

　　新京报：听了你的回答，又看了你写的英语短文，感觉你不像没上过学的，至少应该是初中以上水平吧？

　　小军：（沉默不语）我不能再说了，否则我就完全暴露了。（笑）

　　新京报：希望你告诉我实情，这样我们才能尽力帮助你。

　　小军：（长时间沉默）好，我没有和乞丐混在一起，我也没有到处流浪过，我的父母也不在北京。嘿嘿！我说的太多了，我不能再跟你说了。

　　新京报：那你到底是哪里人呢？

　　小军：好！我只告诉你我是甘肃的。

　　新京报：你既然承认了，为什么不能说是甘肃哪个地方，哪个学校的呢？

　　小军：嗨！就告诉你吧！

　　我是静宁县一个重点中学的，又告诉你了！

　　新京报：学校离家远吗？

　　小军：我是城区的，从家到我学校步行还不到20分钟。

　　新京报：那么你家到底在哪里呢？

　　小军：我不能说……我就是不想回家。

　　关于家事

　　“我管自己妈妈叫小姨”

　　新京报：出来多长时间了？现在想回家吗？想父母吗？

　　小军：从腊月十九离家出走到现在，有20多天了吧，不想回家，那个家不属于我，我甚至总怀疑自己是不是父母亲生的。

　　新京报：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呢？

　　小军：因为我一出生就被寄养到陕西的大姨家里，管大姨叫妈妈，管现在的妈妈叫小姨。后来到五六岁时，又被转移到大姨的一个亲戚家里，虽然离家近了些，周末可以回家吃饭，但还是管现在的妈妈叫小姨。那时又很淘气，也没少挨打。直到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才真正回到现在的家，终于可以叫现在的妈妈了，可如果当着外人，还是要叫姨。

　　新京报：就因为这个吗？

　　你父母有没有给你说过他们的苦衷？

　　小军：也不全是因为这个。还有，我的年龄跟三个姐姐相差很大，家人对我的态度好像也不是亲生的样子。

　　新京报：家人对你什么态度？打骂过你吗？

　　小军：家人之间本身就有隔阂，不能互相理解沟通，平时就很少说话，还吵架。其实亲生不亲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那种教育方式，实在不能接受。经常批评、唠叨，当然也打过我，所以就特别烦这个家。

　　新京报：打得重吗？

　　小军：我不想说，我不想记得挨打的方式。

　　新京报：父母为什么批评你？

　　小军：说我学习不认真啦，成绩不稳定啦，还有电视也不让看，总叫我学习。

　　新京报：你知道父母对你的期望吗？

　　小军：知道，就是想让我好好学，考上大学，最好还是学医。

　　新京报：批评之后呢？你和父母闹过吗？

　　小军：批评之后就是冷战，和家人就很少说话了，只有客人来时，才说话做个样子。

　　新京报：你和家人最长的冷战持续了多久？

　　小军：大概一个多月吧。

　　新京报：那你恨父母吗？

　　小军：（长叹一声）也说不上恨吧，恨这个字太恶毒了。

　　新京报：你最难过的时候，会怎么办？你说曾经自杀过，是真的吗？

　　小军：（迟疑一会儿）自杀是假的。不过最烦的时候，会用小刀划自己的手腕和手背，我怕见血，就使劲闭着眼睛划，有时还让要好的同学帮我划（说着露出手背、手腕上的伤痕）。

　　关于出走

　　“想离开家，离得越远越好”

　　新京报：你以前有过离家出走的经历吗？

　　小军：有过。第一次好像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早上没去上课，就在学校附近的街上闲逛，结果被代课老师碰见，没走成。第二次是在去年正月初十，我自己一个人跑到北京朝阳区，后来救助站给家里打电话，二姐把我接回去了。

　　新京报：都在家里生活这么长时间了，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为什么就忍不住了呢？

　　小军：我从上次被接回家，又忍了一年了，不知道咋过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超过限度就爆发了。又考虑到临近春节，车票不好买，就提前出走了。

　　新京报：你还记得自己离家出走时的情景吗？

　　小军：记得，农历腊月十九早上五六点钟，我就起来了，那时父母都还没睡醒，我就谁也没说，拿了饼干，身上揣了15块钱就出门了。

　　新京报：出走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吗？

　　小军：我给一个要好的同学说了，我要离家出走，不上学了。

　　新京报：那你出走之后，就不知道父母为你担心吗？

　　小军：我知道啊，可既然逃出来了，就不回去了。

　　新京报：为什么不愿回去呢？

　　小军：因为家里有太多心酸，不想再受家里的伤害了。长痛不如短痛，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那个家了。另外，在外人看来，我是很要强的，既然出来了，最后又回去，是丢人的。

　　新京报：你离家出走后，今年的春节是在外面过的吧？

　　那时孤身在外，不想家人吗？

　　小军：是在郑州过的年，当时也想给家里打电话，可就是当时没钱，但即使有钱，我打（电话）回去，也只会说“新年好”三个字，然后马上挂掉，他们也找不到我。

　　关于撒谎

　　“我知道谎话总要被戳穿”

　　新京报：你出走后先到了哪里？

　　小军：我先坐汽车到了平凉市东站。混进（火车站）

　　里面后，碰到一个火车司机，我对他说我老家是北京的，和家人闹矛盾离家出走，想去西安的朋友家，结果那个好心人就给我买了张票，还塞给我30块钱，当晚坐火车，第二天到了西安。

　　新京报：这是你出走后说的第一次谎吗？到了西安之后又做了什么呢？

　　小军：是的。到西安之后，我到处瞎转，最后跑到一家报社求助，也是说从北京离家出走的，没钱了。一位好心的女记者给我了50块钱，然后我就买了到郑州的火车票。

　　新京报：你等于又向一个好心人说了谎，你又为什么买了到郑州的票呢？

　　小军：因为那时我身上总共只有80块钱，只好先买到郑州，再想办法转车到北京。

　　新京报：到郑州之后顺利转车到北京了吗？

　　小军：没有，上错车了，坐了个北京西到武昌的车，结果坐到武昌后，又被救助站买票送到郑州去了。

　　新京报：你当时跟武汉救助站是怎么说的呢？

　　小军：我说自己是北京的，被拐卖到了河南驻马店，想回家又没钱。

　　新京报：从这时起，谎话里开始加入被拐卖的情节，是吧？

　　小军：嗯。回到郑州后，我又说了几乎同样的理由，结果被一位好心的饭店女老板收留了。在那里打了10天工。

　　新京报：这次是到北京吧，那你的钱够吗？

　　小军：不够啊，就先买到新乡的票，又补票到石家庄，从石家庄谎称上车补票，上了到张家口的车，结果快到北京南站时，谎称自己是从丰台上的车，少交了点钱。

　　新京报：这已经是你第五次说谎了吧？到北京之后呢？

　　小军：是的。在北京南站下车后，我坐公交车到北京站睡了一晚。后来看到你们的报纸，就按上面的号码打电话求助，编造了这个被拐后回来寻亲的故事。

　　新京报：你遇到了不少帮助过你的人，但你先后对他们撒谎至少有6次，是吗？

　　小军：是的，我现在后悔得很，越撒谎负罪感越重。

　　新京报：那你为什么总说自己是北京的呢？又是怎样编出一个在天坛附近被拐卖的故事的？

　　小军：因为我一直想到北京，对天坛了解一些，还想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合适的家庭能收留我，所以就说是北京的，另外我初中的时候，看到过一本杂志，上面说北京有个小男孩被拐到了外地，就编了这个故事。

　　新京报：那你后来怎么又决定说实话了呢？

　　小军：因为我知道，谎话总要被戳穿的。

　　新京报：你撒谎的时候，想过曾帮助过你的好心人吗？

　　小军：我要向他们说声对不起，向这个社会道歉！

　　小军离家出走路线图（均据小军自述）

　　①2006年1月18日，农历腊月十九，星期三，期末考试当天，早上7时，小军带着15元钱从家里出走，花14元坐汽车从静宁到达平凉，走前只有一个同学知道；

　　②1月19日凌晨，小军坐火车从平凉前往西安，平凉火车站司机赵先生帮小军买了火车票，并给了小军30元钱；

　　③1月19日早上7时，小军到达西安，并辗转认识《华商报》记者江雪，江雪给了小军50元钱。当晚10时，小军坐火车前往郑州；

　　④因河南普降大雪交通受阻，在坐了将近30个小时火车后，小军到达郑州。之后在郑州待了两天；

　　⑤1月23日上午9时，本来计划前往北京的小军，误上北京西开往武昌的列车，当晚到达武昌并向武汉救助站求助；

　　⑥1月24日，武汉救助站给小军买了一张到郑州的火车票，小军坐火车从汉口返回郑州。次日向郑州救助站求助未果后开始找工作；

　　⑦1月27日（腊月二十八）至2月4日（正月初七），小军在郑州“闪记烩面馆”打工，以交房租名义从牛经理处预支了50元工资；

　　⑧2月5日，小军坐火车离开郑州，中途在新乡和石家庄倒了两趟车，于2月6日到达北京南站；2月7日，编造“被拐少年北京寻亲”故事，向《新京报》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