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井

　　旧燕新巢

　　张真宜

　　家乡有这样的习俗，每一个乔迁他乡或到海外谋生的人，启程之前，一定随身带点家乡的井水和井泥。到了新的住地，把它投进新的水井里。据说只有这样才不会水土不服

　　我的家乡潮州楠木村，古时曾因盛产楠木树而遐迩闻名。《潮洲府·物产》记载:“楠木高大，叶如桑，出南方山中，其树高者十余丈，巨者数十围，气甚芳烈。”不知什么原因，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楠木树在我的家乡慢慢地消失了，到我记事起，只剩下“楠木”这个村名和一些楠木树与井有关的故事在流传。

　　楠木村建村伊始，村民先后在村里几处打井，不论打多深，总打不出水来。没有水就难于生活，村民们心急如焚，只好宰鸡杀鸭供奉上苍，求神赐水，惊动了潮州城南青龙庙的安济灵王。安济灵王的神像身高八尺，魁梧威严，由楠木村出产的楠木雕刻而成。安济灵王托梦给楠木村族长，指定在几个地方挖井。族长醒来，带人连挖几口井，都泉水喷涌。

　　离我家祖屋约150米处的一口井，由四块弧形的油麻石合围而成，深约25米，是楠木村最深的一口井。每年夏至，阳光直射井底，人们临井俯看，可见金鲤数尾嬉游其间，有时打水时被打上来，要放回去，传说鲤鱼也是安济灵王所赐。听老人们讲，愿意结为夫妻的青年男女，日当正午时，两人同时俯视井底，可见两脸笑容如并蒂莲花，安济灵王会保佑他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到底有多少人如愿以偿，不得而知。这口井的井水清澈甘洌，非其它井水可比。每当夏日炎炎，人们劳作之余，干渴饮之，沁透心脾，精神倍增。对来往的路人，村民也常热情地招呼其喝上一口甘甜的井水才走。用刚打上来的井水，与本地产的腌咸青梅泡在一起，更是清热去火的好饮料。用陶制的“薄锅仔”盛此井水，再用干榄核作炭烧开，冲泡凤凰山出产的单枞茶叶，茶水的色香味，堪称“工夫茶”的上品，故讲究喝茶的村民，不论远近都取这口井的井水冲茶。有人到附近村落串亲访友时，也不忘用瓷壶捎上这井水供泡茶之用。

　　过去潮州农村的人们，认为水井是特别圣洁的地方。刚过门的新娘要先到井边焚香叩拜神明，再亲手打起一桶水，一半洒向四方，一半倒回井里，以后才能平平安安地上井台打水。我家附近那口井，由于比别的井差不多深一倍，新娘第一次上井台打水，看着长满青苔的井壁和深黑的井底，往往胆战心惊，一下子打不上来，这时婆婆就在旁边鼓励她，并亲自给她做示范，挑几次水之后，也就得心应手了。

　　除夕之前，家家户户都要把厨房的水缸挑满，除夕夜，族长用箩筐盖，盖住井口，“封井”三天。正月初三开井，每家派一人，在族长率领下，焚香祭祀神明，然后每人打一桶水回家，共享吉利之水。

　　家乡有这样的习俗，每一个乔迁他乡或到海外谋生的人，启程之前，一定随身带点家乡的井水和井泥。到了新的住地，把它投进新的水井里。据说只有这样才不会水土不服。外出多年的人，刚回进家门，家里人先让他喝一口刚挑回来的井水，表示既平安回家又没有忘记家乡养育之恩。我当年离家是因为应征入伍。当兵过的是集体生活，住地也不可能很固定，离家时也就没有带上井水和井泥，但5年后第一次回家，刚进门，母亲还是让我先喝一口刚打回来的井水。

　　随着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几次大台风的席卷，家乡后山坡所有的参天树木倒折殆尽。楠木村的井水，越来越少，越来越混浊了。上世纪80年代中期，高压线路伸到了偏僻的家乡。人们开始过着手一拧水就来的生活，妇女们终于结束了祖祖辈辈挑井水等繁重的家务劳动。然而，每当我回家时，终忘不了去望一眼那口已盖上了大石板的老井，回味那清纯甘洌的井水。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