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市井气息

　　◆何立伟

　　同为湘人，长沙同株洲相邻，但两城人在文化性格上竟是差别迥异，我感觉最强烈的一点就是，长沙人身上的市井气息，株洲人身上罕有。盖因株洲是新兴工业城市，历史短暂，且人口也是南北西东，有移民城市的文化杂糅与多元，又市民少，工人多，工人阶级的大气显是要盖过小市民的小气，故市井气息比及长沙要稀薄得多。

　　长沙则不然，千年古城，好处是有历史，有荣光，且长沙还是国务院首批颁布的全国二十四座历史名城之一，说起来那也是了得。但坏处不是没有，一座城市历得时间越久，市民生活的传统就越深，市井气息也就越积越浓厚，发酵成文化性格里显然的特征，一代一代遗传了下去。所以长沙人个个老于世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人只管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又好热闹，好人情酬答，好街谈巷议，唯恐天下乱，又唯恐天下不乱。凡事必有主张，人称里手，晓得的事有主张，不晓得的事亦有主张，说一堆彼此矛盾的话，不能自圆其说的话，你放心，绝对不会脸红。且讲吃，讲玩。吃不在精，在热闹，玩也不在精，同样在热闹。你看看长沙的茶楼酒肆，洗脚城麻将馆，那里头蒸蒸的人气，了得！长沙人消费着这个时代，亦消费着他自己的生命。快活是快活，但快活之外呢？

　　只怕长沙人想都懒得想。能够想的人，那他便有知，有知遂又有行，于是他就会离开长沙，到更有机会同更有希望的地方去发展自己实现自己。他担心长沙这样的地方，太快活了，太消闲了，会将自己的宝贵生命同激情耗了去。

　　但市井气息不是没有它好的地方。它亦是一种地方民气，是一座城市里活泼响亮的民间生机。比起株洲来，长沙更是生气勃然，仿佛是一个精力过于旺盛的人。长沙的花鼓戏，湘剧，是长沙市井气息以戏剧的形式的一种喷发，热闹非凡，喜气非凡。生活当中若没有这种热闹同喜气，长沙的文化哪来的鲜明灼眼？长沙人自有自己的一套生活原则，热爱生活又品味生活，固然没有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人的眼界，但同时亦没有那些大城市人生活的紧迫。长沙人喜欢自己的自在，因了自在，长沙人性情中更有本真。你说我俗气么？我就俗气，你不俗气，你少了的正是这俗气的生活原味同喜乐。你觑我不来，我更是觑你不来咧！

　　又何况长沙这几年里城市建设越来越漂亮，你到沿江大道走一走，到潇湘大道走一走，你再到全中国走一遭，你多半会觉得，在中等发展城市里，长沙越来越美丽，且越来越适宜过日子。如今的现实，亦是未来的历史，未来的长沙人看现在的长沙人，当会感到这种市井气息的浓烈恰如麓山上深秋里的枫叶，灼灼地如要燃烧起来。他会晓得它的不好，亦会晓得它的好。因这市井气息，作为遗传基因，亦是深入到未来长沙人的身体里，并成为言行举止的下意识。或许亦有变异，但变成怎样，我们不会晓得。我们何必要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