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张艺谋

　　◆何立伟

　　大学生放寒假回来，他的妈妈陪他去看一场夜电影：《千里走单骑》。看到一半，大学生打呵欠，勉强看完后，又怨怼地对他妈说：“本来我是约好了两个同学，去网吧打联机游戏的！”言下之意是：打电游比看这劳什子走单骑要有趣得多，提神得多。真是浪费时间了！

　　我对大学生的“有趣”很是质疑。电游自是快活，但它除了一味的刺激同寻欢，未必有生活的况味，有人类的深沉的情感同思想。而且我也是看了《千里走单骑》的，我以为这在张艺谋近年的电影里，是一个最好的叙事，至少投放了他个人的认真的情感在里头，那种父子之间的血缘亲情，还是被他演绎得感天动地。更何况高仓健实在是演得有深度，内在的爆发力时时绷在那里，引得你不能走神。此外那些非职业的演员，个个精彩无比。这是我最佩服老谋子的地方，也是大导演的功力所在。他能把他们调教得比专业演员的表演更真实无欺，也更具有生活的原态同质感。这样的电影，我想大学生应当喜欢才是。然而他却以呵欠来应对。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现在的年轻人，生活得越来越空心化，越来越感官，越来越物质。如果他面对这样的好电影，心思仍放在电游上，那自是他的选择，但我对这选择的失望，比他对《千里走单骑》的失望更其大。他对人类的情感，取了不屑一顾的态度，他对电影这门艺术，又觉得没有电游好玩，我对他的精神发育真是抱了颇大的怀疑。年轻人若把精神生活排斥在他的视野之外，那他的心灵里还盈着些什么呢？

　　我想这并非什么代沟的问题。不是说我们老了，更需要精神的东西，而年轻人因为年轻，更喜欢动感的娱乐，他就不需要精神来营养自己的灵魂了。我以为在人的成长过程中，决定人的品性、人格和思想的力量的，恰是来自精神的营养，来自书本、艺术同一切人类的情感、智性与经验。武侠小说里写一个人有本事，喜欢说这个人有“修为”。这修为从哪里来？就是日积月累，耳濡目染，学到世上一切好的人事物事，领略人世间美的人性人情。“修为”到了，除了本事，更是顶天立地，有着人格的力量同尊严。金庸写杨过，说他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大侠皆是有着大抱负的人，有着大人格的人，胸臆间回荡着人类美好情怀的人。

　　不是说看一场电影就会有一个大的人格。但是看一场电影，会对人格有一点小的影响或积累。他会从别人的生活里感悟到一点什么。这一点什么，慢慢多起来，他心灵里就会有丰满的情感同明晰的理性。他判断人事物事，会慢慢形成自己的是非。

　　当然，电影拍得好不好也是一个问题。张艺谋拍《英雄》时，从英雄的口里出来的大话，叫观者一阵爆笑，那便是他的失败。那种爆笑，是对他的失败的一个回应。电影是不能说教的，亦不能概念。好在《千里走单骑》不玩说教同概念，样样写得有血有肉，实在是一部难得的文艺片。与同一时期上映的中国导演的其他影片相比，当是上品。那个大学生取了那样的不屑态度，当然不能怪张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