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湘女上天山（8）

　　□卢一萍 著

　　林紫玉：我是他的

　　出气筒

　　我是1950年10月初到的新疆。我先被分到步兵学校当广播员，没过多久，就给我介绍了一位“年轻的老革命”。来说媒的是政治部的一名副科长。他先问了我的一些家庭情况，又十分详细地了解了我的社会关系，然后对我说，林紫玉同志，你到了部队，部队就是你的家，组织就是你的父母，你一定要听从组织的安排。

　　听他这么说，我连忙站起来，大声说，请首长放心，我一定听从组织的安排。

　　他说，很好。你今年多少岁了？

　　虚岁十八。我犹豫了一下，说。我的实际年龄还不满十六岁。

　　那就当十八岁算吧，十八岁了，应该考虑个人问题了。你放心吧，组织上会给你好好考虑的，一定会给你介绍一位各方面都过硬的人。

　　那几天，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突然有一天，那位副科长把我叫了去。办公室里就他和另外一位陌生的军人，低着头，左脸上有一道很显眼的、紫色的伤疤，他不停地抽着烟卷，一副很腼腆的样子。

　　副科长让我坐下，然后对我说，小林同志，这是王团长，有名的战斗英雄，十六岁参加红军，革命历史快二十年了。爬过雪山，走过草地，参加过南下北返，打过日本鬼子。

　　听副科长这么说，我也很敬慕王团长。我跟王团长握了握手。他还是低着头，眼神躲着我。他那道紫色的伤疤都变红了。整个过程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然后，他就出去了。

　　我也要走，副科长叫住了我，他笑着问我怎么样？

　　我说什么怎么样？刚才那位英雄。

　　他不太爱说话。我老老实实地说。

　　那好吧，小林同志，组织上已经决定了，准备十二月中旬把你们的事情给办了。你回去作些准备。

　　我听得莫名其妙的，就问道，把我们的什么事给办了？

　　你和王团长的婚事。

　　你……你说什么？我又惊讶，又气愤，我哭着说，这简直是太荒唐了，我不会答应！我说完，就跑出来了。

　　但我知道组织决定了的事情是不能违背的。

　　举办婚礼那一天，我伤心得都快昏过去了。

　　丈夫比我大二十一岁，就在文化补习班认得几个字。他脾气暴躁得要命，稍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大发雷霆。他跟我很少说话，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他对我发脾气的时候比跟我说话的时候多多了，好像我不是他的妻子，而只是他的出气筒。

　　结婚不久，他被派到南京军事学院读书，组织上让我也到南京去陪读。

　　于是，我到了南京。那种陪读生活十分无聊。他不让我看书，不让我上街，像看管囚犯一样看管我。两年下来，我已生了两个孩子。

　　丈夫自南京回到新疆后，提升为军分区司令员。我希望生活的磨砺可以使我与丈夫渐渐建立起感情，希望彼此能在对方那里获取一点点幸福，但我没有得到。

　　我觉得自己孤独无助。我记得那是1956年，

　　我的一位老乡专门从乌鲁木齐来看我。我一见她的面就忍不住号啕大哭。我当时已怀上第三个孩子，挺着个大肚子，可就是因为我不跟丈夫过夫妻生活，他竟然把我从床上踢了下来。第二天，他当着我老乡的面，对我大发雷霆，还伸手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深深地体会到，人世间最大的苦难不是别的，而是让你和自己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

　　所以，我最后不得不出走，那对我而言，无疑是勇敢的一步。60年代初，我与他离了婚，离婚之后，我回到了长沙，在一所小学里当老师。1965年我找到了自己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