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的月亮

　　三十年前的月亮……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然而一百年前的呢？要很年老很年老的人，才有福气见着了，回忆中或者非常模糊，黯黯的显不出光来，被一连串的星光魅影、电光幻影、流光波影所掩。

　　中国电影百年，多少可歌可泣，我们所关注的，不过是些八卦。不贴谱，八卦是新年代的名词吧？不过三十年代也有狗仔队，那时候的明星，演电影，唱歌，而且私生活丰富

　　上官云珠巧笑倩兮，她还打一个娇俏的蝴蝶结；周璇流光溢彩的侧脸，照片一角还有她的签名。周璇童年多苦，小小年纪就出来卖艺，是几时学会写字的呢？偶然来玩的导演大约曾教她：是《申报》不是《甲报》。她会白他一眼而媚眼如风吗？明星签名照，华丽地登在杂志上，多珍贵。我倒想起多年前，我的小男朋友历尽千辛万苦找张曼玉签名并合影一张，非常舍不得地送给我，频频叮嘱：“不要弄丢呀。即使我们分手了，也不要弄丢呀。”我与他终于消散，而那张签名玉照，其实我也没有保留。

　　胡蝶的婚变，当时的人这样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是不可预料的，众人以为一对很美满的姻缘，结果是涉讼而分飞。”——绯闻用这样的堂而皇之的口气来说，真是义正辞严。“胡蝶自入明星后，声名日上，地位渐高，而林雪怀则郁郁不得志，两人地位和声望相差很远，加之林雪怀又有不良的嗜好……”啥嗜好？引人联想，不能不佩服这“笔者”用笔之毒。

　　那其实是一个动荡的时代，九一八、一二八、八一三这些看上去非常吉祥的数字全凄厉无比，战乱当头，饿殍满地。上海，遂成为一个“异数”，旧时代即将结束，生命沦亡，女星们却有着极其妖娆的堕落形象——《太太万岁》里的上官云珠，大眼睛楚楚动人，说着，“唉，我的遭遇呢，提起来可长了，就像一本书。”明知道是谎言，也迷惑人。她们都是隔江的商女，不知亡国恨，犹唱后庭花。这些女星们总是烟视媚行，但笑容在唇上摇摇欲堕，不安而惶惑。她们代表了当时所有人的惊怖，一切都是强颜欢笑。虽然当时也有健康明朗的电影，有的是爱国义士、抗日青年，《大路》里有这么多男人的胸肌。

　　那些艳极一时的女星呀，她们恋爱，她们结婚，她们分手，她们离婚，她们自杀……全是真的，不是为了新片的炒作，不是为了发行大碟。虽然阮玲玉在电影里说“我要活下去”，在现实中，她甘愿赴死，她还害怕人言可畏，她……她才比较像我们心目中的女星。

　　到底都过去了。迈克抱怨说，十年前向人提起张露——40年代的“中国歌后”——得解释说是杜德伟的母亲。十年后再提张露和杜德伟，只得到两个词：“谁？”“又是谁？”

　　时间谁也不搭理，自己走过去了。

　　叶倾城

　　网络编辑：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