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书房

　　◆何立伟

　　要过年了，老婆同志几番催我：把你的书房整理一下吧，像什么话，狗窝一样！是的，是的，我的书房确是像个狗窝，总之是一团糟。有回有个朋友来看我，进到书房里，形容了一句：你是书似青山常乱叠呵。说是说得好听，但实际上的意思却是，你也是未免乱得太那个了吧。

　　我这人性极怠惰，从单位取了信件书报，回来常常便是朝桌上一扔，桌上迅速地便是一堆乱叠的青山。从各地寄来的刊物也多，加上我自己也还订了好几种书报，看也看不过来。有些信件同有些刊物，我甚至都懒得拆封，于是在桌上一躺经年。到狗年了，我顺手拆开未开封的明信片，那上头的图案居然还有是一只雄鸡的。可见我不是一个喜欢及时处理手中事务的人。从前都是我老婆同志帮我清理，但有时也把我有用的东西随便丢掉了。我于是发过几回脾气，说你视为无用的，未必我也会认为无用。我的东西，你不要来插手！老婆从此便不再理我，亦极少进到我书房里来。按她的说法是：眼不见为净。

　　这回因是要过年，老婆同志把四处皆收拾干净，独剩下书房，叫我自己来动手。“你不动手，我来动手，你莫要怪我乱扔了你的东西！”胁迫之下，我只好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坐在乱纸堆里，一张张一册册来挑选，有用的放一堆，无用的放一堆。结果是，有用的一堆很小，无用的一堆很大。即使是有用的那一小堆里，严格地来讲，真正可以收藏的，更是少之又少。实际上，我的书桌是埋在一大堆文字的垃圾里了。

　　报纸不用说，它本身就是个有时效的印刷物。刊物稍好一点，但在时间上能作驻留的，亦是非常罕有。基本上，翻一翻，浏览一遍，即可随手扔掉。包括一些书，看过了，想要收藏的心亦难动起来。书架上的书虽然多，真正经得起时间考验，而能成为经典的，亦不是那么多。只是一架一架地摆着，显得我有种坐拥书城的感觉。也就是感觉而已。

　　我于是怀疑到自己的职业，每天亦在电脑上写文章，但是多半的文字，也属于应当清理掉的垃圾。不是所有的劳动皆可以产生价值。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在生产无用的东西。而我们还居然保持了很好的幻觉，以自己的工作为荣光。

　　书房一清理就干净了，一干净就舒适了。想起原来跟我打交道的，多半是文字的垃圾，一时感到有些颓丧。想起自己亦未尝不是这垃圾的制造者，则更是有些虚无。坐在忽然变得井然有序的书房里，竟也有些不惯。像我这样的人的生活，如果不被垃圾包围，同时亦不制造一点垃圾，只怕怎么想也是想不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