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浪漫的事

　　乐毅

　　爷爷是个老头子。奶奶是个老太太。

　　爷爷七十七了，奶奶七十五。爷爷奶奶一生都生活在这座叫做长沙的城里，从出生到上学，从结婚到生子，没有离开过。只是六十多岁时，儿女们送他们出去旅游过几次。到

　　爷爷做了一辈子的语文老师。奶奶在商店里站了几十年柜台。

　　爷爷极注重仪表，衬衣一定要是白的，领子上一定不得有灰痕，和人说话都会端着一个“教学生的架子”。奶奶却很随便，喝茶时不喜欢用杯子，却用搪瓷缸子，和老姐妹们一聊天，就会嘻嘻哈哈，动手动脚，两人没少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争执，奶奶就会骂：“这个死老头子！”但一般骂完后奶奶都会照着爷爷说的去做。

　　爷爷关心时政，看“新闻联播”，爷爷会生气：“×××这个大贪官真的该千刀万剐！”奶奶会在后面接上一句：“林姐她女儿生了一个男孩，粉嘟嘟的……”却也奇怪地接衔妥帖，和谐得紧。

　　年少时，有一段时间我对长辈的情感世界很八卦，但是从爷爷那里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奶奶则被我磨得透露说，他们是自由恋爱的，“年轻时他长得很俊”。奶奶还会脸红呢。其实说爷爷是铁板一块，也不全对。十五岁时，我读《傲慢与偏见》，爷爷问我感想，还说：“班纳特太太其实是个好女人。”

　　爷爷爱吃红烧肉，但有胆囊炎，父母不准他吃。爷爷就央求奶奶给他做，奶奶就趁父母不在家偷偷给他做，却边做边骂：“这个死老头子！”也不许他多吃，爷爷每次都耍赖，像个孩子。

　　奶奶有高血压，每天必须按时服三次药。奶奶喜欢串街打麻将，如果没有回家，爷爷就端一杯水，拿着药，去奶奶常去打麻将的朋友家送药。

　　爷爷肝胆火盛，怕热。奶奶却很怕冷，总说冬天很难熬。爷爷总是先上床，把床的一边睡热了，再移到另一边睡，奶奶总能睡上热呼呼的被窝。爷爷是最安全的“电热毯”。

　　爷爷最讨厌赌博。所有和赌博有关的，纸牌、麻将等等，爷爷碰都不碰。如果他的后辈谁要沾了，肯定会遭痛骂。但奶奶喜欢玩麻将，爷爷老年时，开始学打麻将，以后在三缺一时，爷爷就上阵帮奶奶凑成一桌。

　　突然天气变冷了，奶奶要是在朋友家玩，爷爷就会给奶奶拿着衣服，挨家挨户地找奶奶给她添一件衣服。

　　七十三岁那年，奶奶突发脑溢血，瘫在床上不能动了。医生说怕她很难过得了这个夏天。爷爷开始一直陪在奶奶床边，不肯离开。后来我们终于把他劝回了家。爷爷忽然变得非常絮叨，一日三次地对陪床的儿女和孙辈说，“要给你妈洗假牙”，“要给你奶奶梳头”，“要和她讲话”……

　　那一年的5月17日，是奶奶的生日。我们在病房里给奶奶过生日。我们几个孙辈一致决定，放弃唱《生日快乐歌》，改唱《最浪漫的事》：“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能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在歌声里，爷爷和奶奶傻呵呵地笑着。但是，在他们眼中分明有着光芒在闪动。

　　那一年，奶奶过完了夏天，又过完了冬天。到现在，她基本恢复了活动能力，又开始可以骂“这个死老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