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土当年笨镐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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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2月22日09:36 上海青年报 |
■文/鲍尔吉·原野 刨冻土——我说的其实是刨冻粪土——为什么会成为一种乐趣呢?答:它充满了技巧和美感,刨过让人终生怀念。 早上起来,(知道刨粪,心情比较愉快,并有傲慢。由于狗皮帽子挡脸,别人也看 不出啥傲慢来),吾们身穿羊皮坎肩,腰系麻绳,肩上扛着大笨镐,晃晃悠悠(不要急),叼着旱烟卷儿,看北风把旱烟卷儿的红火嗖嗖吹走,奔起粪之地。就我扛队的当铺地大地而言,这一段路担得上“美好”二字。钻天杨像一管管鹅毛笔直立道旁。老百姓的炊烟(熬早粥的柴火烟)从烟囱里出来,轻手轻脚。对面过一辆拉檩子的马车,马的鼻孔挂白霜。蓝天空落落的,岂止无云,且无鸟。大笨镐二十斤重,扛在肩上。进村看,家家院墙堆一粪堆,堆得高的,证明这家人好猪也好,过日子。不过粪都是公家的,归集体所有。社员没地,要粪也没用。粪堆这东西,如果不冻透,没法刨。而刨粪之技法,即操作笨镐之动作要领,贫下中农并不传授。吾何以技巧超群?是通过追踪学习大队贫代会主任叶大爷刨粪之全纪录,且学且练,才得正果。 具体说是这样。一呢,镐不能抡,而要举。抡起来的镐风绮靡肤浅,镐按圆形轨迹落地时,力量分散了。举才能把力量集中于镐尖。二呢,端正认识。粪土解体,非人力而致,乃镐力所成,不可用力,而要借力。三呢,下镐之后善察反馈,成块的粪是震下来的,不是刨下来的,越是大块粪脱落前声越闷。顺这个槽一镐一镐震,别换地儿。最后,粪块下来了。一大块带冰碴的粪下来后,周遭全是欣喜的眼神。女知青扭捏过来,说“快歇歇”,然后用扫帚扫碎渣。 前边这一番是铺垫,相声术语叫“瓢把儿”,还没进“正活儿”呢。正活儿是什么?说的是某一天,吾赴某处办事,进院拐弯,在旧锅炉房前见俩工人刨冻土,用十字镐。 吾放慢脚步观赏,一瞧,两人都不会用十字镐。十字镐———吾最早在连环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上面看保尔用十字镐,在农村吾也用过。以其刨地,劲不在前手,而在后手。前手压,右手拉,镐尖才往地下钻,对不对?他们差远了。还有,镐落地一瞬(笨镐亦如此),手要松。这是所有技术中最难的。愚笨之人难以理解这一至理名言,松手?那不是胡扯吗?唯心主义。他自己笨还管技巧叫唯心主义。手松早了镐入地不正,松晚了震手并妨碍镐下冲的劲儿,技术含量相当高。有一段吾学习空手道,说拳要在击打对方的一瞬松开,不明白。回想到刨粪的往事,豁然开朗,就这,对着呢。 这两人东一下西一下地刨,镐歪的,半天没业绩。 吾想,能否作一挥镐秀?咋说?吾是这么说的:老弟呀,这么冷的天干活挺辛苦哇。一人说:可不咋的。吾又说:吾试试,看这玩意儿好使不。另一人说:可别闹啦。吾说:闹啥?暖和暖和。 说着干将起来,吾已忘却多少年没干这活儿了,但干起来就像昨天一样。技不压身哪,一着鲜,吃遍天。就瞅冻土块咔咔堆积,露出一个管道。 “干啥呢?”问话咋这么不客气?吾抬头,那两人不知啥时候走了,过来俩保安,一人拎警棍。 “问你呢?”他用警棍指吾。 “干点活。” “违法了,知道不?”违法?国家新出台冻土法啦?一打听才明白,有人刨地沟偷接暖气,被举报,结果吾被抓到。得知吾乃义务劳动,也就无事了。往回走,吾还沉溺于挥镐的知行义理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