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湘女上天山（12）

　　汪柏祥：她好像是整个荒原的母亲

　　除了泥土，这里一无所有，还没有播下种子，还没有看见新生命的萌芽。

　　但荒原上的第一位母亲正在孕育着。她好像是整个荒原的母亲。

　　当时，这里只有3名从湖南军政大学分配过来的女性。陈康涟到后4个多月，就与三营李营长结了婚，很快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终于到了分娩的时候。那天，整个荒原都显得庄严而神圣，地窝子外站满了人。

　　母亲躺在土台上。一阵阵的剧痛使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次次撕裂了。血不停地流出来，渗透了土黄色的军被，又渗进了土炕，渗进了泥土深处。

　　产妇的每一声呻吟，都撕扯着每一位军人的心，更不用说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了。他们没有想到，生育要经受这么大的痛苦。

　　李营长忍不住，不时地捶一下自己的头，又不时地捶打着泥土，最后，他冲进地窝子，问两位女兵，怎么样？好像生不出来。

　　他听说后，转身冲出地窝子，大声喊叫，卫生员！

　　到！你进去看看！

　　我？可我是男的。卫生员红着脸，在地窝子门口犹豫着。

　　快进去呀！官兵们一见，着急地齐声对他吼叫起来。

　　他没有办法，红着脸，低着头，像个罪犯似的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对营长说，嫂子失血很多，可能是难产，得赶快送师医院。

　　陈康涟被抬到担架上后，全营最精壮的五十条汉子也自动地列好了队。两人抬着产妇在前面飞奔，后面的四十八人紧紧跟着，随时准备在前面的人跑不快时，接替上去。

　　师医院接到电报后，立即派了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车辆及设备沿着公路前去接应。

　　担架队从沙漠中抄近路，直奔南疆公路，一百四十里路大家用了四个半小时就跑完了。

　　手术室就设在“道奇”牌汽车上，人们围着汽车，静静地等待产妇能脱离危险，期待着孩子能顺利降生。

　　产妇当时已昏迷不醒，不省人事。医生检查后，对营长说，幸好送得快，还可以保住大人的命。

　　那，孩子呢？营长都要哭出来了。

　　医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他已经丢了。

　　营长哭了，他哽咽着说，那就赶紧救大人。

　　当听说孩子没有保住时，一个营的四百多人，包括刚分配下来的一百七十名内地遣犯，都伤心地哭了。荒原上，男人的哭声响成了一片。

　　这一次生育使部队意识到，应该在基层设妇产医生。所以，我一到轮台不久，营里就推荐我去学医。

　　学了几个月后，我回到了荒原上。我回来那天，人们热烈地欢迎我，尊称我为医生。他们说，有了汪医生，再不会有初夏那令人伤心的事情发生了。

　　不久，我就接生了第一个孩子，产妇是一位女遣犯。

　　当女人因为分娩发出的痛苦呻吟声从地窝子里传出时，男人们不约而同地纷纷涌到了地窝子前。有一位士兵一直在用竹笛吹奏东北民歌《摇篮曲》。

　　可能是由于产妇营养太差的原因，她不时昏迷过去。她似乎没有一点儿力气生下自己的孩子了。一直折腾到大半夜，才听见了孩子那激动人心的啼哭声。

　　——这可是这片荒原上第一声孩子的啼哭啊！

　　我高兴地跑出地窝子，大声宣布道，她生了，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官兵们听了那消息，齐声欢呼起来。

　　在我的记忆中，那是最美丽、最神圣的夜晚。因为生命的诞生，那片荒原显得不再死寂，而是充满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