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猪

　　我今年40多岁了，40多年来，我一直很瘦，近年来有点长肉的迹象，但却似乎全长在肚子上。王朔在一篇小说中形容一个人是这样的，“一个很瘦却有肚子的老头”，这小子说话太阴毒仿佛感觉到是说我。

　　长得瘦和营养有关，我想我如果和现在的年轻人一样享受到同样的营养，我也会和他们一样挺拔英俊，说不定比他们还帅。

　　为什么没有营养呢?主要是猪肉的问题。作为一个中国人，特别是生于六十年代的中国人，猪肉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为我们那儿很少吃猪肉以外的肉类)，我的家乡在贵州西部一个县的乡下，父母是教师，应该比周围的农民更能吃上猪肉。记得当初食品站的猪肉凭票供应，一般7角多钱一斤。就是这样，还是经常吃不上。

　　因为凭票供应有限而黑市的少且贵，所以当时我家所在学校的老师都纷纷喂起了猪。我小时经常看到学生在做操时猪儿们在学生队伍之间窜来窜去，十分有趣，而学生们并不踢打猪儿，因为他们知道，猪的主人正在旁边呢。我家一般每年喂养一头猪，开春时买来小猪崽，经过精心饲养，春节前一般长到一百来斤，杀了，大部分熏了腊肉，便是一家主要营养来源。

　　我可能在上四年级也就是10岁左右时正式参加了喂猪工作。打猪草，煮猪食……

　　打猪草在现在看来应该是轻松浪漫的活路。身背花箩游山玩水。群山峻岭中，打猪草常常还会欣赏到男女间的山歌对唱，时而热烈时而孤寂，有时会有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有一首山歌我还记得，“打猪草来割柏蒿，背箩不满心好焦，哪天把背箩割满了，脱开裤子摔盘腰”。这首山歌是如此直白而充满生活气息，以至于我以后在一次活动中作为表演节目吟唱时，那群“伪君子”竟纷纷笑骂我是“流氓”!

　　进山打猪草有时要跑很远的路，记得有一次我和五兄到山里一个林场附近打猪草，下午时装满花箩准备返回，突然走过一个女孩(可能比我们大)，说她就是我们学校附近寨子的，找不到路回去了，要和我兄弟一起回去。当女孩提出和我们一起走时，我第一想法她可能是和五兄勾结的特务，这给了我极大的恐惧。返回时五兄走前面，我走中间，女孩走最后，我边走边斜着眼睛死死盯着阳光下女孩提着镰刀的身影。走着走着，影子中女孩猛地扬起手中的镰刀，我顿时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急忙闪身躲过，却见女孩正用握着镰刀的手膀在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很多年来我一直在记着这件事，这些细节，以及当时的我的心理活动。为什么在一个少年的眼里会把自己亲近的兄长，路遇的陌生女孩突然想象成凶恶的人物呢?我想这可能和当时的社会气氛有关，特别是当时的读唱看等文学文艺作品，宣扬的都是仇恨、暴力，以及隐藏在自己身边阴险残忍的阶级敌人。现在，我看到女儿整天生活在童话里，感到很欣慰。

　　后来，我到县城读书，再加上兄长们有的工作，有的考上了大学，家里便不再喂猪。再后来，我的女儿不爱吃猪肉，多方劝说万般诱导也无效果，她甚至只吃过猪肉而没见过猪跑。我很庆幸，我的女儿不用像我一样去经历为了吃上猪肉而去喂猪的生活，虽然这会失去很多年少时的乐趣，但那毕竟是一个不正常的年代。

　　作者：来源：金黔在线—贵州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