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基层派出所试水“恋爱组阁”

　　今年初，刚刚调任江苏省沭阳县潼阳派出所所长之职的董凯，向不久前从公推公选中走上指导员岗位的毛广祥抛出“绣球”时，当地的干警们看到了昭然其间的变化：指导员到哪个派出所任职，不再由上级党委直接任命，而是由各个派出所所长“慧眼”识人，自行挑选中意的指导员人选，与自己组成“内阁”班子。

　　对此一改旧制的搭班方式，当地诸多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将其形容为“自由恋爱”

　　据了解，经过“恋爱式”优化组合后的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沭阳县公安局将对他们施行捆绑式的考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誉共享，风险共担，这样既增加了指导员的工作压力，同时又充分调动了所长和指导员通力合作的积极性。

　　对于沭阳县公安局500多名干警来说，这种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自由搭班的新制，可谓是低调而又水到渠成，时间虽已过去月余，但震动余波犹在。

　　前天，记者在当地采访时，当地一位人士评价说：此举将在一定程度上解决长期以来基层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之间“不和”的旧疾，增加了所领导以及上下级之间的凝聚力，从而提高工作和执法效率。

　　而更为重要的是，这种非“拉郎配”的搭班方式，具有举一反三的辐射效应，为今后的人事制度改革提供了一个新思路、一个值得借鉴的模式。

　　A难点

　　所长和指导员之间的困惑

　　家住南京的一位警界资深人士说，长期以来，部分基层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之间，存在着诸多制肘和矛盾，两者之间往往“政见”不一，工作思路和想法，不谋不合，甚至谋了也不合，两个角色之间的“对抗”和“角力”时有发生，给派出所的工作造成了一定的被动。

　　这位人士说，所长和指导员之间矛盾的肇因在于：一方面，派出所施行的是所长负责制，但由于指导员由上级党委直接任命，在级别上和所长同级，因此，有的时候会出现相互不买账的情况；另一方面，由于职责不清，指导员在工作中往往处于干多就“越位”与干少就“缺位”的两难中，“在这种状况下，指导员的角色非常尴尬！”

　　而当某个派出所的工作出了“问题”，上级机关和党委在追究责任时，所长往往首当其冲承担主要责任，这也使得被处罚的所长心有不满：“同样都是正职，为何板子只打在我一个人身上，指导员该当何责？”

　　据了解，沭阳县公安局下辖40个派出所，除4个城区所以外，其余所皆在乡镇和农村，而警力严重匮乏一直是当地公安系统的最大困扰。当地的一位干警说，警力既少，工作又紧张，如果所领导之间一旦不团结，派出所的凝聚力和执法效率就要大打折扣，对于保一方平安的公安系统来说，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沭阳县潼阳派出所民警殷晓明说：“所长和指导员之间要是有隔阂，甚至不团结，对于民警来说，那是一种灾难，说话要两边考虑，工作起来非常别扭！作为基层民警打心眼里希望所长、指导员一条心，一股劲，共同担当起全所的工作”。

　　这位人士指出，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之间的“对立”和矛盾，不仅沭阳独有，从全国范围而言，它已经成为困扰公安系统的一大难题，多年来，这个问题一直悬而未决。

　　上述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警界人士认为，如果基层派出所的班子出现矛盾，对公安工作实际上是种损失，能有效解决好这个矛盾，基层工作中的其他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沭阳县副县长、县公安局局长刘芝玲说，领导班子的建设是派出所工作的基础，配好、配强、配优派出所领导班子，对于提高基层工作的效率，具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事实上，沭阳警方早在两年前就开始谋求基层派出所领导配备上的创新和突破。2004年底，沭阳县公安局出台末位淘汰制考核办法：凡考核后排名最后3位的派出所，所长要重新安排工作。

　　但问题接踵而至，有的派出所所长认为不公平，因为末位淘汰制没有体现出指导员应尽的责任；2005年，这个考核办法做了修正：考核后排名后3位的派出所，其所长和指导员职务全免。

　　据知情者透露，这样的考核方式，虽然使不少派出所所长的心里获得了些许平衡，却并未能消除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之间的“隔阂”，矛盾在一定程度上依然存在。

　　B破题

　　派出所一二把手公推公选

　　“以前基层派出所的领导班子都是以考察和任命为主，但在实际工作中有弊端。”沭阳县公安局局长刘芝玲说，这样的任命方式，其实是种“拉郎配”的做法，上级机关往往就像媒人，自认为一定能将干部“配”得好，但实际情况却并不尽如人意。

　　“而末位淘汰制，虽然将所长和指导员捆绑在一起考核，但仍未摆脱任命之旧制窠臼，在一定程度上，不能令所长和指导员对其彻底服气。”

　　在这种背景下，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恋爱”式搭班的方式，开始渐露端倪，摆上了沭阳县公安局有关领导的案头。另一个背景是，2006年是公安部提出的“基层基础年”，为当地公安系统夯实派出所的基础工作提供了契机。

　　但前提是，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的人选必须公推公选，“我们对以前一些地方搞的双向双选模式，进行了借鉴和吸收，并进行了自己的创新！”刘芝玲说。

　　据介绍，该县公安局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公推公选的酝酿工作，始自于去年下半年，今年初正式启动。“从报名人员资格审查到推荐再到任用，都向基层倾斜！”沭阳县公安局局长助理、政治部主任姜若鸣告诉本报记者。

　　据了解，共有200余名符合条件的民警报名参加了此次竞选，最终，27名民警经受了各种“考验”，脱颖而出，走上了中层干部岗位，并全部被充实到基层队所任职。

　　令人关注的是，此次公推公选工作采取的是民主测评和党委票决的形式。参加测评的民警代表，皆从各单位随机抽取，其中基层所队民警代表占了绝大多数。公推公选的方案规定，候选人民主测评赞同率由高到低，按1：2的比例确定人选进入党委票决；该方案还特别规定，民主测评反对率高于30％的人选，失去进入党委票决的机会，“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使候选人必须具备大家公认的德、能、勤、绩的全面素质！”沭阳县公安局局长助理、政治处主任姜若鸣说。

　　沭阳县公安局后勤管理科科长刘祖权作为参与测评的民警代表，参加了今年1月8日晚的民主测评会。据其介绍，当天他接到通知，晚上7点到局里开会。由于局里保密工作做得好，自己并不知道当晚会议的具体内容。等到了会场后，发现在座的各个部门、各个警种的人都有，直到此时，刘祖权才恍然大悟，原来会议的内容是“公推公选测评”。

　　“县委组织部、人事局、监察局等有关部门的人员，与县公安局纪委的人员，全程监督测评现场的情况。”刘祖权说，当时参加测评的人员，每两个人坐一张桌子，互相不准看对方在测评表上所填写的内容。之后，现场进行了唱票。随后，局党委对候选测评通过者当场进行了票决。很快，票决结果就进行了公布。“整个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工作节奏也比较快，一个多小时，就全部结束！”刘祖权说，这样的场景，令他以及在场参与测评的民警代表颇感吃惊。

　　刘祖权坦承，当初自己和不少人一样，对于“公推公选”的真实性和有效性，持有一定的怀疑态度。但是，面对这样的结果，疑云顿消，同时亦觉“痛快”：一是公推公选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在沭阳还是首次，是个重大的改革；同时，这种“阳光”选举办法，打破了干部人事制度的神秘化，看到那些德、才、品、绩兼优的民警，通过对自己的测评而走上领导岗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民警，也有权利参与选择干部了！”

　　据刘祖权透露，当时有两个人的党委票决未能超过半数，因而遗憾落选。

　　C创新

　　所长指导员“恋爱”组阁

　　据沭阳县公安局局长助理、政治处主任姜若鸣介绍，此次公推公选中，共设有6个派出所所长和10个派出所指导员职位，但并未明确具体单位，为局党委全面调控全局中层干部职位留下了余地和空间。

　　当公推公选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的人选产生完毕，沭阳县公安局在综合衡量每位派出所所长的能力后，对部分派出所所长进行了平职交流，以让每位所长都能到适合自己的岗位上大显身手。

　　潼阳派出所是沭阳县乡镇中唯一的二级公安派出所，由于所长工作出色，此次被交流到城区派出所任所长，而绩效考评位居前列的汤涧派出所所长，则交流到潼阳所任所长，挑起潼阳派出所争创一级公安派出所的重任。

　　而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在此次公推公选中，派出所指导员不再由县局党委任命，而是将新当选的所长和指导员，与原来部分所长指导员各24名组织起来，让其之间互相选择，自由择优配对搭班。目前，共有46名所长和指导员找到了各自合适的搭档，而一名指导员因落选被直接免职。

　　今年1月15日，经过“自由恋爱”后而“组阁”的所长和指导员全部到岗上任。

　　潼阳派出所现任指导员毛广祥，是经过此次公推公选而走上现任岗位的。此前，毛广祥担任茆圩派出所副所长。他说，以前不少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之间矛盾较大，给派出所的工作带来了不利。自己刚上任的时候，鉴于过去的经验和经历，对能否和现任所长搞好关系，也有过担心，“但是，现在这种担心一点也没有了！”潼阳派出所现任所长董凯告诉记者，当初之所以看中毛广祥，是基于对其的了解，“毛广祥人很诚实，是个肯干的人，而且他的性格正好和我形成互补！”按照董凯的说法，他的性格有点急躁甚至毛躁，而指导员毛广祥性格沉稳，而且考虑问题更加细致，“两个人做搭档，就像一对夫妻一样，性格互补，互敬互爱，工作中就形成了合力！”

　　毛广祥形容自己现在的工作状态是：想干的事能干起来了，有能力干的事，干起来也得心应手了。他向记者强调，即使不是从工作角度而是从感情的角度出发，自己也要配合好所长的工作，因为“所长信任我，我一定要努力撑他的台子，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他！”

　　据了解，新任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到岗，度过了他们的“蜜月”期后，沭阳县公安局党委随即对其进行了跟踪考察和督查。“他们配合默契，共同责任心增强，他们的表现令局党委非常满意！”姜若鸣说。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北丁集派出所原一、二把手因故被双双免职，50岁左右的民警偏多。自由组合的“老少配”所长、指导员上任后，“少帅”所长锐气十足，“老将”指导员冲锋陷阵，全所一扫以往的暮气，各项工作显著改观。

　　沭阳县副县长、县公安局局长刘芝玲告诉记者，今后将对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实行捆绑式考核，凡是年终考评处于末位的派出所，其所长和指导员同时免职；而对于成绩突出的派出所，其所长和指导员在提拔任用、立功受奖等方面优先考虑，“今后选用派出所所长，原则上从表现突出的指导员中产生！”

　　D质疑

　　一二把手会穿“连裆裤”吗

　　事实上，在派出所所长、指导员“自由恋爱”“组阁”的方式受到关注的同时，也有诸多的质疑相杂其间，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说法就是：所长和指导员都是一家人了，他们会否穿起“连裆裤”？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对其的质疑主要集中在“案件”和“经济”两个方面。当地一位干部说，过去指导员和所长之间可能存在矛盾，于工作开展不利，但是两者之间也还存在相互制约和监督的关系。而现在指导员和所长之间的关系，就像“夫妻”一样了，他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在执法公正和“经济”的互相监督方面，其有效性可能会大打折扣。

　　对此，潼阳派出所所长董凯认为，这种质疑实际上是多余的。“派出所办理的案件都是要经上级公安机关法制部门审核的，况且，老百姓的法律意识都很强，现在公安机关的执法都是公开的，如果我们在执法中弄虚作假，老百姓眼里是不会揉沙的！”至于指导员和所长之间是否会在“经济”方面做猫腻，当地不少派出所所长是这样解释的，“这怎么可能？”十字派出所所长胡志说。

　　据了解，对于财务管理，公安机关有着明确的规定，派出所所有的收入和支出，每月都要定期公布，而且财务报表上都要有全体干警的签名；在具体的财务管理上，钱由派出所的内勤负责管，指导员和副所长负责账务管理，而所长负责审核。“在这种阳光、透明的操作模式下，所长和指导员‘勾结’搞经济腐败的空间是不存在的！”董凯说。

　　沭阳县公安局政委赵爱军认为，“恋爱”式搭班子的举措，目前正处于试点的阶段，其目的是探索兴警强基的新路子，破解基层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之间如何协调关系这一难题。“同时，它还具有导向作用！”赵爱军说。据了解，沭阳县公安局对2005年度绩效考评中位列全局后3名的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一同免职；对执法工作中出现问题的两个派出所所长也予以免职，此举在拉开公推公选工作序幕的同时，更为参加竞选的民警敲响了警钟：走上领导岗位，意味着更大的责任，惟有加倍努力，否则将被“淘汰”。

　　E评价

　　人事制度的探索和创新

　　作为当地警方的当家人，沭阳县公安局局长刘芝玲对于干部的任用，感触颇深。

　　“以前，我们任用干部，主要从他的为人、素质、能力等方面进行考察，只要他合格，我们就大胆地用！”刘芝玲说。

　　但是主观愿望和客观效果，有的时候却有差距。刘芝玲感慨，尽管他们没有出于私心，但是很多时候、很多人都认为某些人走上干部岗位是由于“关系”使然，“由于透明度不高，现有任命制下走上领导岗位的人，不一定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干部用不好，就会在群众中产生负面效应！”刘芝玲说。

　　一位政界人士告诉记者，上级在给下属部门搭班子时，要有意识让所搭的班子存在那么点矛盾，要不就在日常工作中刻意制造点问题，让下属相互猜忌，自己则以和事老的面目出现掌控全局。这种游戏在一些领导眼里，已成了不成文的“潜规则”。

　　刘芝玲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显得很坦然，他说，正是以往工作中存在这种问题，局党委才集思广益想出了应对办法。在所长和指导员“恋爱搭班”之前，时常有这个或那个同志，来局里找领导反映其他同事或搭班干部这样或那样的事情，在花时间倾听民意的同时，也给领导增加了负担，在某种程度上干扰了领导的正常工作。实际上，如今机关单位工作透明程度越来越高，言路畅通，下属科所队的工作班子应该是紧密的，团结的，只有这样单位的整体工作才能上去。

　　“因此，找到一个既让党委认可，又使群众满意的任用干部的办法，是我们的一个必然选择！”刘芝玲说，此次对于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互相“找对象”搭班的做法，就是这种选择中的探索之一。

　　据了解，当沭阳县公安局决定，在今年初启动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公推公选工作时，当地组织部门曾担心此举会带来一定的震荡，“但实际情况却出人意料之好，说明这项工作是深得广大干警欢迎的。”

　　当地组织部门的一位人士认为，沭阳警方这种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之间互相“抛绣球”组阁的做法，具有一定的创新和借鉴意义，虽不能说是尽善尽美，但其给人事制度的改革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而江苏省委组织部的相关人士则表示，沭阳警方的这种做法，有值得赞许和鼓励之处，“这个做法刚刚实行一个多月，效果如何，当由实践检验！”江苏省公安厅的有关人士也表达了上述相同的观点。

　　据沭阳县副县长、县公安局局长刘芝玲介绍，目前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自由恋爱”搭班的做法，只在部分农村所进行，“一方面是试点的意思，另一方面则是给其他一些有能力的同志留下竞争的空间，让他们看到希望！”刘芝玲形象地说，现在他们走的是“农村包围城市”的路子，一旦时机成熟，将把这个工作推广到城区的派出所。

　　《江南时报》(2006年02月23日第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