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窑•《长沙窑》

　　◇王平

　　我的书架上有两件我也还喜欢的窑器摆设，一件不是长沙窑，另一件也不是长沙窑。

　　原先当然不会以为这是什么很值得遗憾的事，何况自己并非陶瓷收藏爱好者。尽管

　　先买的是壶，后买的是罐。是上个世纪在长沙宝南街古玩市场上买的。如今古玩市场早就搬到清水塘来了。

　　那把壶是在一个胖子手里买的，当时他的地摊上高矮胖瘦横七竖八歪歪斜斜缺胳膊缺腿摆了十数件多为土黄色的陶器，不起眼，且毫无例外均有破损，只有破多破少之区分，件件堪称残器。

　　我漫不经意地蹲下，看看这件，又看看那件，当然心里并没有买的意思。不料那胖子把一根夹在耳背后的烟叼在嘴里，点燃，扯着喉咙说，正宗长沙窑喃，难得喃！

　　这是我头一回听说长沙窑。

　　长沙窑就长沙窑，有什么了不得呢？我不晓得，那胖子也说不个所以然。且乍一看，这堆玩意造型委实不精致，甚或有的土得掉渣，但稍稍细看，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凡。尽管讲不出，但感觉很强烈。就像把一个城里妹子一个乡里妹子放在一起，哪个都可以分辨出来，而这长沙窑就是个乡里妹子——一个质朴得有几分可爱的乡里妹子。城里妹子再漂亮，可比不过乡里妹子的质朴哦。

　　这就是我对长沙窑最初的印象。

　　于是再度拿过来一把壶看。也点燃一根烟。这把壶呈椭圆形，壶嘴短短的，略带锥度，壶柄明显有修补过的痕迹，沿口也有些破损，但不大，壶体周围残存有十余条青绿色的釉彩，感觉十分随意，一点都不雕琢。就有些喜欢了。

　　胖子开口四百，我还价两百。后以二百六十元成交。尽管还可还价十元，但我不愿做二百五。不料事后被一朋友知道，还是骂我做二百五。那朋友比我里手。他把一副眼镜推到光可鉴人的秃顶上，将托在手中的这把壶转了一圈道，你这个二百五！这把壶顶多值一百五！真是真的，但品相太差！

　　于是我又第一次听说了一个专业词汇：品相。

　　后不久，我又在宝南街看见一只罐。较高，椭圆形，有对称的两只小圆耳。无任何装饰。我喜欢它素面朝天的样子，便买了，这次花了一百五十元。

　　我说过，我并非陶瓷收藏爰好者，更非对长沙窑情有独钟。买了就买了。以致后来我那位朋友以物换物把这两样长沙窑换了去，我也毫不在意。至于朋友是如何不动声色略施小计得其所哉的，此处从略。

　　反正现如今仍端坐在我书架上的那两样陶瓷摆设，一个是油灯，另一个也是油灯，便是这次交易的产物。后来方才知道是地地道道的仿制品。因为我曾经忽发奇想想收集各种各样的灯具——当然直到此时，仍只有书架上的这两件假东西。说到底，我是个毫无恒心也毫无眼力的人。而收藏，没有恒心没有眼力，怎么能成呢。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了。但早几天，因为得到了一位同行兼好友送我的一套堪称精美绝伦的书，却令我因多年前失去的那两件长沙窑感到有些懊悔了。这套书是湖南美术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大十六开三卷本《长沙窑》。当然，作为一位非专业者，我是先翻阅二三卷（作品卷），而后再流览了第一卷（综述卷）的。

　　居然有这样凑巧，捧起作品卷（一）随意一翻，眼睛就不禁一亮：印在这上面的这把壶怎么如此似曾相识呢？这不就是十多年前我在宝南街买下的那把壶么？于是心跳显然快了。再细细看，又失落了。此壶并非彼壶。我那把壶，把手有明显的修补痕迹，而这把没有。沿口也似无此壶完整。但除此外，二者实在太为相像，连那看去漫不经意的釉纹，那细细密密的开片，简直如出一辙。总而言之不但形似而且神似。忙认真看那底下的说明文字：

　　青釉褐绿条彩纹壶高11厘米口径4.5厘米底径8厘米私人收藏品相周正，釉色精美，是长沙窑产品中的佳作。这把壶在第146页。

　　这下我真来了兴趣，又在书中翻找是否收得有我曾买过的那种罐。结果不太费力也找着了类似形状的。该罐就叫青釉罐，“口微外卷，直颈，椭圆形深腹，肩附有条形双系。通体施青釉，釉色不均匀处微微泛灰白，釉内有细碎的小开片。器形丰硕大气”。

　　我实在是非常欣赏这种精到的专业表述。当然，其中并不排除有我个人的情感因素。

　　那天是礼拜天。我呆在家里，将这套书兴致盎然地翻阅了几乎一整天。虽然以前我有耳闻，关乎长沙窑的书也出过多种，因其不太感兴趣而从未关注，但看了这套书后，我坚信这是最为完整、最为全面、最为精美的一部。并且想，以后再出此类书，恐怕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了。因为我想不出，对长沙窑的研究而言，还有什么本质性的东西可以超越此书。

　　尤其对我个人而言，因为通过这套书真正明白了长沙窑在中国陶瓷史上的意义和价值，令我脑子里的一个念头愈来愈强烈：我可以用什么计谋或手段，不动声色地将本属于我的那两件长沙窑失而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