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斤炸药中周旋小时

　　17岁中学生与公安局长直面持枪劫匪

　　20斤炸药中周旋小时

　　谈判

　　侯滋润和朋友交流

　　侯燕惊恐不已

　　县公安局副局长郑云

　　赵元：做好名人更难□本报记者郭力□实习生马小六

　　■一劫匪闯入中学教室，缠在他身上的炸药足以使整个学校遭受重创，2000多名学生危在旦夕；

　　■“你绑我吧！”当匪徒欲挟持4名女生时，17岁男孩赵元挺身而出，自愿做了人质；

　　■县公安局副局长与疑犯对峙近8小时，谈判3轮。其间，狙击手的枪口一直瞄准劫匪；

　　■问题最终和平解决。“兵不血刃”得到了中国首席谈判专家的认同：“要以‘以人为本’的态度对待劫持案中的每一个人———包括嫌犯。”

　　闻到死亡的味道了吗？

　　身材矮小的侯滋润慢慢拉开夹克衫的拉链，绑在里面的炸弹露了出来。

　　他胸前有9块黄色管状的炸药，下面还挂着6个手雷般的东西。几根电线缠绕在炸弹间，末端连着两个白环，似乎是导火索。为了不让它们提前爆炸，从家到四川宜宾县蕨溪中学高二(9)班教室，本来只有30分钟的路程，侯滋润小心翼翼地挪动了3个小时。

　　学生们惊呆了。几分钟之前，他们还大笑这个闯进教室的家伙是神经病———他说：“我想和你们一起读书，考大学，我也想当博士。”

　　“我要绑4个女生！”侯滋润对孩子们喊道。

　　劫匪

　　2月7日，8∶15。侯滋润和他身上的炸弹，距离坐在教室头排的侯燕不到半米。17岁的女孩与劫匪同属一个生产队，两家距离不到300米。侯燕上小学时，侯滋润就出了远门，直到她上初中才带了个姓杨的女人回来。但最近一年两个人又消失了，只有侯滋润的父母和儿子，每天苦着脸守候在门前。即使是两个老人，也不知道侯滋润干了些什么。

　　“这几颗白的，超过2.5公斤的压力就炸！背包里面也是满满一包炸弹！”劫匪的恐吓打断了女孩的思路，孩子们注意到：这个干瘦的男子，还背着一个大包。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从腰间掏出自制的火药枪。

　　班主任侯泽彬出现在教室门口。他朝着侯滋润大吼起来：“你要干什么？有什么事情去办公室！”

　　“我不想为黑社会做事情，却被他们追杀！绑架4个女生，就是想引起社会的重视！你们不要逼我！再过来我就开枪！我要见镇派出所所长！我要见省公安厅厅长！”侯滋润举起火药枪，顶在自己的下颚上解释着。几个白色的手雷，随着他剧烈抖动的身体晃来晃去。

　　几乎同时赶到的副校长钟鸣等人，连同侯泽彬，只得退了出去。

　　侯滋润一手拿枪，一手捏着引爆炸药的拉环，开始物色人质。几个女生“嘤嘤”的哭声传了出来。

　　人质

　　“你绑我吧！”一名叫做赵元的男生站了出来。

　　这是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刚刚度过17岁生日。他喜欢对抗性运动———获得过年级百米冠军，擅长篮球，并担任着班体育委员。“他好出头，担得住事情。”一位同学称，“班上的同学因为乱丢纸飞机被学校批评时，赵元揽下了所有责任。”

　　“好小子，有正气，有正义！”劫匪也赞许地说，“那我就绑你。”

　　“我当时也害怕。”赵元回忆道，“但觉得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容易激怒他。我是男生，比较能稳得住。”

　　侯滋润最后又选了侯燕和罗菊两个女生做人质。他让赵元的同桌肖南用麻绳把3人反手绑好，又用一根绳子把他们串起来。聪明的肖南把绳子绑得很松，也没打死结。

　　劫匪拨通了镇派出所的电话。然后和3名人质一起，下楼……

　　撤退

　　全校学生的大撤退正在悄悄进行。“保卫科曾经制定过洪水、火灾等应急预案，但是谁也想不到发生这样的事。”学校办公室张主任说，“好在平时课间操就规定了每班学生下楼集合的顺序和路线，这次撤离时派上了用场。”

　　大约10分钟，全校2000多个孩子轻手轻脚逃离了危险。在宜宾县公安局的安排下，又撤到距蕨溪中学300米远的蕨溪镇中心学校。

　　直到侯滋润和三名人质下楼后，高二(9)班的其他同学才开始撤退。而高二(10)班下楼必须经过(9)班教室，为了不惊动劫持者，这个班的同学装作继续上课，最后和(9)班同时撤离。

　　对峙

　　楼梯并不宽。和侯滋润并行下楼时，赵元把女同学护在身后。

　　这名勇敢的男生一直紧紧盯着侯滋润的脚。“他有些残疾，在楼梯上走很不稳当。”赵元解释说，“我生怕他突然绊一下，压到炸药，整个学校就平了。”

　　三层楼的楼梯，四个人走了整整10分钟。

　　宜宾县公安局副局长郑云已经赶到事发地。他分管刑侦，又有政工经验。但面对不到1.60米的对手，这个1.80米的大个子仍然“神经高度紧张”。

　　北京人民警察学院教授高锋证明了事态的严峻。“有预谋地以全身炸弹相威胁，还劫持学生，这样的案件据我所知在国内还是第一例。”这位被誉为“中国首席谈判专家”的人士说，“在中国，和平解救人质的比例约为1／3。”

　　侯滋润带着3名人质，已经走到了学校篮球场边的大树下。而镇上“汉哥大酒店”的黄老板劝说劫匪未果，此时刚刚离开。

　　黄老板是侯滋润第一任妻子的表哥。“事发前夜，他还叫上了我和镇上的几个朋友唱卡拉OK，很高兴的样子。”黄回忆说。另有侯的亲属称，侯滋润和邻居相处不错。但有一点，他的脾气比较暴躁———3年前，侯酒后和姐姐姐夫一语不合，就动了刀子，结果被砍成了右手右脚残疾。

　　10∶00，郑云和劫持者的谈判，从侯滋润的家人开始了。

　　侯滋润的父母72岁，他的儿子刚满10岁。在侯离家的日子里，老少三人卖零食为生，每天能挣两三元钱。刚把孩子生下来15天，侯滋润的妻子自杀了。侯滋润出门打工，临走前对两位老人说，“孩子要养就养，不要就送人。”而据侯滋润的母亲说，自从儿媳自杀之后，儿子一直背着很重的负担，想做出点事情来。但在辗转新疆、广东、浙江后仍然一直无所成，所以压力越来越大。

　　“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你尽过赡养责任没有？”郑云质问。

　　“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侯滋润口气软下来了，“杨芬走了几年，回来就逼我帮她们贩毒，我不愿意，他们就打我。只能由公安把他们都抓起来，要不然就把我抓进牢里去，也比在外面强！”侯滋润口中的杨芬，就是侯燕见到的那个云南人、与侯滋润同居5年的女友。

　　“就是要抓住他们。”郑云回应道，“所以我们不能死，你也不能死，娃娃们更不能死。”

　　“我跟学生们说过我不会伤害他们。”侯滋润说，“只要你们满足我的要求。”

　　“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生死

　　谈判中，赵元已经悄悄解开了麻绳。但这个机灵孩子突然发现，炸弹的两个拉环，其中一个正好套在了侯滋润坐的板凳角上。

　　“我想喊他，但又怕惊动他。”赵元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回忆说，“如果他突然站起来，一切就全完了。”

　　“赵元侧过头，要我们一看见侯滋润站起来就马上跑。”侯燕回忆道，“当时，赵元的身体绷得笔直。”

　　大约一分钟后，当侯滋润欠了欠身子，拉环滑出凳角时，赵元才松了下来。

　　死里逃生，让赵元觉得不能再一味地顺从侯滋润———没有人知道，炸弹是否会突然爆炸。“逃跑！”男孩打定了主意。

　　“两个女孩子要上厕所。”赵元提出了要求。

　　“女生上厕所时间长，她们趁机逃跑，侯滋润不会怀疑。等她们先走了，我脱身就方便得多。”赵元解释，这位百米冠军对自己能顺利逃脱很有信心。

　　然而计划被打乱了。侯滋润说：“你们一个一个去解手。”

　　罗菊第一个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侯燕也是。

　　“我一坐下，赵元就埋怨我，为什么不逃跑？来能帮得上什么忙？”侯笑着回忆说，“但是我自己跑了，他们就危险了。”

　　但两个女生的做法得到了高锋的认可。“伺机逃脱很危险。”他解释说，“既把危险加到了其他人质头上，又给警方增加了压力。如果因此激怒了劫匪，就等于逼劫匪提前行动。”

　　无奈的赵元只能以上厕所为名出来透透气，他的爸爸迎了上来。父亲脱下一件夹克给赵元披上，然后叮嘱独生子：“沉住气！”

　　赵元注意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一支乌黑的微型冲锋枪已经瞄准了侯滋润。

　　谈判

　　谈了半个小时，郑云明白了侯滋润的要求。侯滋润想摆脱杨芬所在的贩毒集团，于是招致黑社会的报复。他曾告知有关部门，但没有获得更多的保护。所以，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引起重视，发出通缉令，抓住黑老大。他有他们的材料和几个头目的指纹，并愿意做污点证人”。

　　郑云同意了，但也表示“事情复杂，不是三两天就能解决的”，所以要侯滋润“放了小孩子再说”。

　　接近12∶00，县公安局的一位警员拿来了一张纸，上面印了几个头像和几行字。“根据你提供的材料，通缉令已经发出了。”警员对侯滋润说。

　　侯滋润松弛下来，他要求要喝一盒豆奶。饮料送来时，劫匪甩了甩僵硬的膀子，就要拿吸管往纸盒上扎。郑云压住了侯滋润的手，“我来我来，我喂给你喝，你自己千万不要动。”他说，“你可是一个危险分子呐！”

　　12∶15，侯滋润终于答应拆除两根炸弹引线中的一根。

　　“其他人全部走开，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郑云对侯滋润说。在劫持者同意后，副局长顺手将3名人质往外推，其他警察和侯的几个朋友也匆匆离开。

　　孩子们走了几步，就开始跑起来。侯滋润面无表情地看着人质离去。

　　赵元的父亲，看着儿子朝自己跑来，憨憨地笑着。刚刚因为警察不让靠近现场而大发脾气的侯泽彬老师，这时才发觉“有点饿了”。

　　而侯滋润10岁的小儿子，躲在人群中擦眼泪。

　　炸药

　　炸弹依然在侯滋润身上。蕨溪中学对面，是宜宾县第四人民医院的病房大楼。根据现场爆破专家的目测，劫匪身上至少有10公斤危险品———那是标准的TNT炸药，威力足以毁坏校园，并重创县医院。

　　“这是我的女友带来给炸鱼的。”侯滋润后来交代说。但10公斤远远超过了“炸鱼”的需要，警方目前正在追查危险品的来源。

　　而据当地人说，一些工程队在河堤上修路，却以“修山路”为名申请过量炸药。多余的炸药的去向也是个谜。

　　“要是爆了就一起死喽！”侯滋润将信将疑地问郑云。

　　“我不能死，我还要去抓人。你也不能死，你还要指认他们。”郑云说，“你同不同意我们的方案，让专家来帮你拆？”

　　“你们干脆给我一枪算了。”侯滋润叼着烟，似笑非笑地说。但即便将侯滋润击毙，他倒下的压力也足以引爆自制手雷，大爆炸仍难避免。

　　侯滋润最后拒绝了由专家来拆弹的建议，这让刚刚轻松的气氛重新紧张起来。

　　“他要他的朋友来帮他解炸弹，但是不可能有朋友愿意去，我们也不能同意。”郑云说，“只能再做工作了。”

　　与后方商量了几分钟，郑云第二次朝侯滋润走去。这一回合他们谈了10分钟，再折回来的时候，郑云脸色更加紧张了。

　　“他说解不了就自杀。”郑云低沉地说。

　　排爆

　　高度紧张了9个小时的侯滋润濒临崩溃。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还打了个踉跄，引来围观者一阵惊呼。终于，他蹲了下来，单膝跪地，一手托住额头，另一只手握着火药枪，顶在地上，撑着身体不倒。

　　郑云用扩音喇叭向侯滋润喊话：“原地坐下，原地坐下……把手雷先拆下来，放到地上……把背包先放下来，把背包先放下来……我们马上派专家过去好不好？如果可以，你就点头……”

　　侯滋润没有理会任何喊话。他低着头，开始解两个手雷的绳结。

　　郑云还把喇叭举在嘴边，却不再喊话———两颗手雷，似乎变成了世界的中心。

　　劫持者终于解开了绳结，又开始似笑非笑地，提着系在一起的两颗白色手雷，极缓慢地把它们放在地上，好像是在安放一个熟睡的婴儿。

　　“不要再动手雷，不要再动手雷。”喇叭又响了起来，“往前走一点，向我们这边走一点……不要再拿手雷，不要再拿，退回原地坐下。”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侯滋润才解下了全部6颗手雷和围满前胸后背的黄色炸药，并放下了背包。

　　一位知情人说，侯滋润的两个朋友帮他把这些炸药绑到身上，也花了整整两个小时。

　　经过现场爆破专家的检查点算，侯滋润总共带了6颗自制手雷，数十根黄色管状炸药。

　　抓捕

　　侯滋润坐到了通向学生宿舍的台阶上，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郑云第4次走上前去，步伐轻松。与此同时，他的3名同事，从侧翼绕到侯滋润背后……趁着他查找女友手机号码、放下火药枪的时机，3名警察箭步上前，两个人卡住了侯滋润的手，剩下一个摁住了他的头，郑云一脚把火药枪踢开。

　　此时是下午5∶45。“兵不血刃”得到了专家的认可。高锋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击毙劫持者，即便对这样的嫌犯，也要坚持以人为本。在美国，有92.3％的劫持案件得到了和平解决，德国达到了96.8％。”

　　警笛声依然在暮色中回荡。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喊了一声：“回家喽！”

　　后怕

　　无论是罗菊、侯燕，还是勇敢的赵元，事发后天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侯泽彬老师每天都和他们三个谈话，“2月12日———五天之后，他们三个终于摆脱了压力。”侯老师说。而副局长郑云，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发觉周身肌肉都在痛”。

　　赵元现在成了名人。“那个男生好英勇！”高一的胡莉莉说话时，连眉毛都在往上挑。而川流不息的记者对赵元的“赵先生”的称呼，现在也成了高二(9)班同学给赵元的新绰号。但这位17岁的男孩自称很苦恼，“做名人难，做好名人更难”。

　　侯滋润，此刻正待在县公安局的看守所里。他的老父亲，事发后第四天原本准备“去看他最后一眼”，却因为村民说可能见不到面，最终打消了念头。不听话的儿子让老人泪水横流，但是他们坚持侯滋润“不会无辜伤人，完全是被那个女人害了”。为了养家，72岁的老父现在还种地。

　　县刑警队已经兵分几路，对这起绑架案展开了全方位调查。但遗憾的是，事发当晚，一名爆破专家在销毁炸药时，被其中一枚手雷炸成重伤。

　　(因涉及到未成年人，文中学生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