璜大奶奶变脸——《红楼梦》漫笔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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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2月24日09:26 南方日报 |
周末漫笔 安立志 变脸,本来是川剧艺术之一种,演员的五彩脸谱,在闪展腾挪之间,转身即变。作为一种国粹艺术,至今仍然“版权所有”,秘不传人。前不久网上报道,香港艺人刘德华虽 然与彭登怀行了拜师礼,但因部文收回,学习变脸,仍难如愿。川剧的变脸,是娱乐圈内的事,然而,“天地大舞台”,社会上的变脸,原是不需学的。鲁迅先生的“一阔脸就变”,说的就是社会现象。由于人的面部表情十分丰富,加之社会生活十分复杂,人们不仅阔了要变脸,穷了也会变脸;见了“下人”会变脸,见了“上人”更要变脸,以至于“看身份下菜碟,按地位换脸谱”这类社会陋习,仍然司空见惯。可见,生活中的变脸比起川剧的脸谱,论起款式和品种,不知丰富多少倍。 《红楼梦》卷九“训劣子李贵承申饬,嗔顽童茗烟闹书房”,描写了发生在贾家义学中的一场“学潮”。这场“学潮”,涉及到贾宝玉、贾蔷、秦钟、金荣等人。按照过去的“斗争理论”,有人曾经认为,“义学风波”的实质反映了“贫下中农子弟”与“地主贵族子弟”之间尖锐的“阶级斗争”。一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就有点高屋建瓴的意思,笔者眼拙,看不出这么多微言大义,只是从表面认为,这只是贾氏宗族孩子们之间的顽皮和打架行为。 按说,一场混战之后,作为肇事者的金荣向秦钟“赔了不是”,“磕了头”,这个事件也就有了结果。金荣的母亲是一个清醒的“经济人”,孩子在贾家义学读书,一因自家请不起先生,二来能节约“茶饭”开支,而且金荣能在那里就学,这已经是贾家的面子。在此情况下,受点委屈,息事宁人,在“经济”上是绝对划算的。 然而,金荣的姑妈——贾璜的老婆——即璜大奶奶却不,一听此情,“怒从心上起”,脸上马上风云突变,阴云四合,她不管什么“成本核算”,只考虑“面子效益”。她的理由是:“这秦钟小子是贾门的亲戚,难道荣儿(金荣)不是贾门的亲戚?”在她看来,秦钟与金荣,不光同为贾门亲戚是平等的,就是同为贾门也是平等的。 然而,她忘了,虽然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但是,贾珍之门与贾璜之门,虽同属玉字辈,却有着天壤之别。贾珍是当朝“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而她和老公只是“守着小小的产业”,靠荣宁二府的接济,“方能如此度日”。由此可见,她并没有与对方一较短长的基本资格。心理越是自卑,行为越是自尊。她自认为世道不公平,自以为“有理走遍天下”,为了讨个说法,讨回自尊,“哪里管的许多”,于是唤人备车,风尘滚滚,怒气冲冲,杀奔宁府而来。此时璜大奶奶的脸上,一定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人们一定会担心,此时的宁府已经处于风雨交加的前夜。 然而,当她进了这“敕造宁国府”,也许侯门宦海具有天然的威慑力,及至见了珍大奶奶(贾珍之妻),在这个“高干”家属面前,似乎忘了为金荣的事儿“叫她评评这个理”,却像瘪了的气球,蔫不拉唧地变形了。不但没有了怒气冲冲的发脾气,反而“未敢声高”地叙寒温;刚才的登门问罪,似乎变成了专程请安。可以想像,此时的金寡妇,其表情一定是阴转多云,局部放晴。令人担心的是,尤氏竟然主动提到了秦钟告状之事,“不知那(哪)里附学的学生,倒欺负了他(秦钟),里头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并特别提到,秦钟的姐姐秦氏为“那狐朋狗友,搬弄是非,调三惑四”而气恼。自己未曾开口,反倒受到责骂——虽然在有意敲打或无意闲话之间。如果璜大奶奶神经正常,此时此刻,早就勾起了她行前的三昧真火,五窍邪烟。 然而,她却把那“一团要向秦氏理论的盛气”,“吓得丢到爪哇国去了”。特别是当贾珍“从外进来”,作为她这个身份难得见到的领导人,对她一句不冷不热的“招呼”,似乎给足了脸面,捞回了自尊,于是,她侄儿(金荣)的事,不仅“提也不敢提了”,而且马上“转怒为喜”。恍惚之间,她忘了来时的使命和任务,只是“说了一会子闲话,方家去了”。璜大奶奶走出宁府时的心情,早已风平浪静,云淡风轻了。 璜大奶奶从气壮如牛到胆小如鼠的“变脸”四步曲,如忽云忽雨的夏日天气,经此一事,她对自己出门前阐述的“人都别要势利了”的重要思想,一定有了新的体会。 荣、宁二府发生这类事情并不奇怪。时至今日,如果社会上仍然通行人分三六九等,脸扮生旦净丑这类社会怪象,显然反映了专制社会的历史惯性。我们不能要求璜大奶奶具有什么“平等”、“自由”、“民主”精神,这应当是当代国民的基本素质。然而,“应然”转变为“实然”,臣民转变为公民,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只有这个过程完成之日,“变脸”才会退出社会界,仅作为川剧艺术保留在舞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