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罗伯特·舒曼的悲剧在于，一个浪漫主义的散漫灵魂却受到古典主义的致命诱惑，如同一个梦游者在峭壁边缘摇摇欲坠，目光却如痴如醉地盯着遥远头顶上方的诺瓦里思说过的那只奇异蓝色花朵，甚至还幻想自己伸出了手臂摘下它，醒来却发现手中紧握着的其实是自己入睡前甩在床边的袜子。
将火热的力量和高昂的激情倾注于诗歌与钢琴曲中是青年舒曼的日常功课，心灵震
颤的动因或许缘自最初晃动于瞳孔中的那个倩影———浪漫主义者的精神毛病总在爱情问题上萌芽，接着剧情发展水到渠成，或像维特那样用枪对准自己太阳穴来彻底解决烦恼，或变得特立独行、叛逆乖张，而舒曼稍有不同，他幻想虚构出成熟理智的弗罗列斯坦和浪漫奔放的约瑟比乌斯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其创作中以古典与浪漫结盟的方式在更高层次宣泄着对庸俗市侩的痛恨。分两个阶段写出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是他此种矛盾理想得以诉诸实践的寥寥杰作之一，这部“介乎交响曲、幻想曲、协奏曲和大型奏鸣曲之间的产物”各乐章不同主题具有巧妙的相似之处，形象发展衔接和对比富于逻辑，例如末乐章开始富有弹性、精力充沛的主题实际是从第一乐章的主部主题衍化而生。显而易见的加工和改造并未掩盖钢琴所蕴藏的轻巧机灵的活力和金色光辉，秋水如梦情愫与奥林匹亚气质不可思议地浑然天成。这里展现了舒曼不可多得的宝贵时光，其余大多数时间他踌躇徘徊在古典结构的边缘，羡慕地盯着门德尔松用轻松的手段实现着自己的古典理想，那种理想之不可企及如魂牵梦系昔日情景中的异性目光———他钟爱的到底是现实中温柔的克拉拉，还是记忆中的永恒典型？面对这个可怕问题，他不由打个哆嗦化作一个浓缩的黑影，于某年某日傍晚飞快利索地纵身跃入水流湍急的莱茵河中。
如此可怕悲惨的一幕能否借历史之手预先制止呢？没人知道答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青年舒曼顺从母亲的意愿选择律师作为自己的职业，那么他将来就定不会患上精神分裂，他将会像那些千千万万个头脑缜密、穿着企鹅装束的体面绅士那样日复一日跳跃腾挪于肃穆庄严的法庭台阶之上。不过既然在绝望痛苦、哀求与挣扎之后他心揣狂喜地选择了钢琴，并在成为钢琴家的奋斗道路上弄残手指后心怀忐忑地选择了作曲，那么最终的毁灭就由此不可逆转———而新生却一如既往的模糊和杳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