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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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2月26日14:46 红网-三湘都市报 |
◆曾文偲 无际的海水湛蓝而略有些铅灰的色调,波澜不兴,水纹细细的铺排着,吟出有节奏的嗓音,天空倒映,纤细的云絮在水波上滑动,水里融化了的又迅速在天空聚合,一片斑驳而陈旧了的彩绘被水纹剪影出来,大红大绿的菩萨在波纹摇曳里祥和的为苍生祈福。顺着倒影浮上尘世的,是两条老旧的船,红绿明艳的彩绘褪成了黯色,所有的颜色都不再明了,在 阳光温柔的鹅黄下面有种既滑稽又庄严的气氛,却又不似尘世斑斓繁纷的色彩,只是干净,让过气的艳俗与明澈的忧郁达到一种超然的和谐。这样的开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春去冬来又一春》里那与世隔绝被群山环拥的湖泊与那孤寂却安详的湖心小庙,不同的只是红绿这般惹眼色彩的掺揉,让整个镜头中的世界不再是那么高傲的全然独立于凡尘之外,而只是一种远观,一种藕断丝连的出世,一个狭小的人的世界,而没有佛。幸而没有佛,也不会有佛,因为充盈这个世界的,是人的感情,人的欲念,人的卑微与勇气,人的宽容与爱恋。金基德似乎永远偏向于沉浸在一个并没有真正善恶对错的世界里,哪怕是恶也会终究由人物自身去实行自我的救赎,众生向善求得圆满,是佛的理式,却是人的精神。 进入那片老人、女孩与海的世界伊始,会被那极简洁而纯净的色彩与舒缓的节奏所牵引,心底试图等待一份来自异端的情爱的感动,可这期待却在明晃的水波中不断消解,在来自俗世的人们喋喋不休的言语与充溢着邪念和欲望的眼神之中,一直沉默的老人和女孩似乎成了世界之外的旁观者,消失了的言语愈来愈明晰的指向了禅意。从《春去冬来》的“轮回”到《撒玛丽亚少女》的“救赎”再到《空房子》的“虚无”,到了《弓》,船与水的意象自《漂流欲室》之后的再次回归引向了完全不同的一重禅意——渡。 弓在整个影片中负载了金基德想表现的大部分意念,它既是老人用来保护他的少女、他的美好梦幻的武器,又作为一种极为特别的乐器,抒发着老人对于少女的爱意与他孤寂而苍凉的心声。而电影的海报又更加明晰的告诉我们,连这海上的船也是一张张开的大弓,它承载和指向人性中最为有力的两种心理状态,欲望和希望,欲望容易导向恶的一极,而希望则往往引领着善的坦途,从恶到善,或从善到恶,却又都只是人之本能,在不同的生存状态之下永恒的存在于一种渡的过程之中,彼岸与此岸,谁是终极,何处又有涅槃? 老人与女孩的世界原本如伊甸园一般完美而和谐,哪怕不断会有俗世的人名正言顺的闯入进来,他们的欲望一次次的指向了这个16岁的少女,但即便是他们试图强奸少女也依然无法让这个完美的世界产生一丝一毫的裂痕,因为不管是老人还是少女都可以用弓来保护彼此。弓箭的利刃威慑着这些俗世的淫恶,让整个世界一如阳光温暖而美丽。可这个伊甸园的破碎又是必然而无法避免的,来自俗世的并非只有恶念,也有善良与美好的诱惑,少女的心智在一天天的成熟起来,这种成熟带来一种神奇的力量,缓缓的把少女拉向外面的世界,把她拉出这十年来如止水般的寂寞。但这种变化又是难以察觉的,少女似乎依然满足于她程式化的生活,直到终于有人将她心中的那股力量唤醒。 女孩的笑容又浮现出来,脸上的肌肉自然地松弛,心中没有烦恼和忧郁,面对生活如海般的浩瀚和平静,让嘴角微微的向上浮起,这是一种祥和而宁静的笑容,它似湿润的春雨、清凉的夏日,胜过摇曳的秋景,跃过凄冷的寒冬。少女用这笑容送老人在清晨驾船离去,用这笑容听弓琴的琴梆子里悠长的旋律,用这笑容装饰她在暖暖阳光下酣睡时的甜梦,用这笑容伴随脚踢起海水的脆响,在秋千上享受飞鸟一般的畅快。这笑容似空洞却没有寂寞,似超脱却又显出几分妩媚,面对每一个俗世的人,即算面对恶的咄咄逼人也未有改变。这笑容似乎比一切言语更加接近永恒,但它却还是中断了。 唤醒那股力量与改变这笑容的是一个同样来自俗世的少年。因为对这少年有来自内心的一种无以名状的依恋,少女不自觉露出的微笑不再空洞,这种依恋对她而言是新鲜的,从未有过的,少年的善意与温柔,俊朗的外貌和开朗的个性,深深地吸引着她,从此她心中爱的天平失衡了,当然这爱不一定是爱情,可这种爱却似潜入伊甸园的蛇一样让这个完美的世界缓缓的滑向崩塌。少女的单纯让她学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欢自己的渴望自己的爱,同样也包括她的愤怒她的怨恨与她的失望,当老人横蛮的阻止了她亲近少年的行为,她与老人之间的裂痕便张显出来。女孩脸上的笑容褪去,换了溢满了怨恨的双眸,她开始反抗老人,进行恶意的报复,让老人承受冷漠、嫉妒与恐惧的折磨,逐渐地把老人推向理智崩塌的边缘。从虚假的跳过日期到撕毁日历到最终拆掉上下床拼到一块并强迫女孩在身边睡下,老人在眼见着希望破碎的惧怕中放任着欲望的不断膨胀,弓琴凄婉的曲声一次次划破暗色的海浪,绷紧的弓弦颤栗,一如老人滑向绝望的心,琴弦依然能奏出绝美的曲调,而心弦松脱下来,便让生命的负荷变得无法承载。 少年的第二次到来彻底摧垮了老人意图强行维持天堂的幻想,来自尘世的一切显得那么有力和无可辩驳,老人唯有用最后脆弱的生命去抗争女孩离开的命运。金基德似乎很沉迷于这种以生命抗击命运的对弈,在《漂流欲室》中,,哑女用钩住自己下体的鱼线与离去的爱人抗争,而《弓》里粗大的缆绳上依然绷紧着这般极端与残酷的人性与命运。少年最终无法顺利地带走女孩,无法阻止少女与老人的完婚,他似乎成了这隔世的天地里的一个看客,甚至是一个侵入者,他试图以执著给少女和老人带来救赎,而老人与女孩隆重的海上婚礼,传统的民族婚礼服的极度艳丽的色彩,却最终让他明白这一救赎的苍白。其实早在影片的中段,夜晚的暴风雨中,老人与女孩在颠簸的船里紧紧地相依在一起,在那一刻他们性命相连。而这十年来的这种联系对女孩来说早已根深蒂固,永远无法磨灭。也许她最终的身份是属于尘世的,但她的灵魂却只属于这片海上漂流的孤岛。少年所带来的救赎只是一种属于尘世的信条,它本不比这隔世之境更为美好,老人与女孩所袒露的爱的本能,决然不容于尘世,却又是人性之至纯至真。 金基德说:“在这部电影中,我想思索一个问题,当我们老了,是否真的对一切事情都无能为力?我们放弃了很多事情,仅仅因为我们太老了。通过这部电影,我希望让观众看到,当这个老人在年轻女孩身上加付‘自私’的爱时,他还是可以很美好,即使在当他踏向死亡的那一天。我觉得,无休止地渴求一件事情是美好的。尤其是这样长时间的执着是为了其他人。” 老人投海,小船缓缓的滑回到大船边,女孩从回荡着悠扬乐声的梦中醒来,却与老人的灵魂交合。少年用小船载着少女离去,大船自己开动起来,尾随着,直到少女招手告别,大船才徐徐的没入平静的水面,直到完全消逝。 影片神话般的结尾以一种佛般的超脱化解了原本人性中恶的一切行径,让哪怕是欲也升华到了空灵而至美的境界。最终谁又是谁的救赎?也许本没有救赎,少女最终把她的伊甸园留在了这条船这片海上,她的笑容如水一般将爱恋与回忆融化,她的宿命将她重新推回那个并不完美的世界,她将她的爱留给老人和那条沉入海底的船上。去设想她重返外部世界的遭遇是痛苦的,因为那种生活其实并不属于她,所以金基德最终把我们随着弓琴凄婉而悠长的乐声一起留在了那片似乎永远纯净的海上,渡向彼岸的船,只要是承载着一种似乎是美好的期冀,就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