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部体验

　　■文/程小莹

　　有一天，午餐的时候，我看见同桌有个中年妇女，在动筷前，先将筷子到有汤水的菜碗里蘸一蘸。这让我想起过去许多平常的日子，上海人的日常生活。那个细节令我过目不忘。在很早的时候，我曾经就这个细节问过我祖父，他告诉我，在吃饭前，第一筷是要夹饭的，但因为筷子的干燥，容易粘着米粒，等筷子将第一口饭送到嘴里后，筷子头上会留有一

　　关注这样的细节时常让我走神。它们在消失。留存在记忆里的，是一些幻想。

　　儿时，逢到国庆节，夜里要放焰火。许多人爬到高处。焰火腾起来，大人小孩欢呼着。几次焰火放下来，夜空中有哔哔剥剥的声音，很松脆，好听，零星的火光飘着，不甘离去。这时候，我喜欢看那些看焰火的人，他们的表情，很奇特的。有的哈着嘴；有的指手画脚；有的大呼小叫；有的拽着树枝，生怕掉下来；两个人合站在一张凳子上的，互相搂着，晃着身体，极力保持平衡；没有人注意我，我注意到别人。

　　许多年以后，我还是这样。看体育比赛，时常走神；有许多时候，我根本就不看比赛，就看比赛场上的裁判；也是很有看头的。拳击裁判穿得很得体，戴着黑领结，像去吃喜酒，姿势也很优雅，人家打得你死我活，他在边上踱着碎步，前后观察，人家打的时候他不拉，人家不打的时候抱在一起，他去拉开了。指手画脚的，让人开打；足球裁判跟着球奔，看上去似乎比球员还要起劲，但球真的滚到他这边，他连忙跳开，那姿势很有点木噱噱；乒乓球裁判最戆，坐着，身子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得分的时候，他就举一下自己靠得分一方的一只拳头，很严肃的样子，像组织宣誓；排球裁判像唱滑稽的，坐在一个高椅上，头跟着球来回转，节奏与频率跟球同步，是高球的，他的头还得往上提，用自己的头在空中画一道弧，球扣下来，他的头也往下冲一下。

　　我总是想弄明白我性格中的这种爱幻想的天性。这种天性一定是根深蒂固的。因为时隔几十年，它又在我的体内复苏。我有一阵冲动，禁不住想攀上一个高处，将几十年的城市生活尽收眼底。那是我的一片绿洲，是我心目中一个温情脉脉的女人。

　　这是我亲眼看见的，和亲身经历的。在我来到此地的时候，生活里便有着太多的可能性，从那时候开始，每天经历的事儿并不都是重要的，每天发生的重要事件也不一定会经历。而那些经历过的、看上去并不是重要的事儿，现在觉得是最值得珍视的。

　　那便是日常生活的细部体验。算不上伟大和惊艳，但那是我从自己的眼睛发现和探究的；我相信我在感受这样的细节的时候，所体验到的感情，是一种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