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不饱的焦虑

　　有位长辈，80岁了，手脚还很利索，脑子也好使，与老伴一起生活，钱够用，儿女也孝顺，可以说在安度晚年了。她却有失眠的顽症，一丁点小事，都能让她睡不着觉。她自己最大的疑惑就是，有什么事可烦的呢？简直没有事。想她中年时经历文革，自己被斗家里被抄，一家人四分五裂，该上学的孩子东南西北下了农村，还有老人要照顾，多少事情要应付，要承担，那时候她也没有如此失眠，真是奇怪。

　　她的儿女知道她好烦心，千方百计减少让她烦心的事由。外地亲戚要来，不告诉车次，怕她操心接站的事———她对于接站也有第一方案第二方案：儿子有空，她通知儿子开车去接；儿子没空，就自己去接。亲戚执意不让她接，她就指点他们怎么走，火车站施工，她实地考察一趟，弄清楚打车反不如坐公交方便，再长途电话打过去告知。所有的事情都周全细致到没有意外可发生，吃饭也要事先订好，怕到时没有位子坐。

　　她的女儿说，其实有点意外又有什么了不起呢？过去多少大意外，都镇静应付过来了，母亲不是那种遇到意外就惊惶失措的人，真不懂她为什么要把如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成命悬一线似的，不肯有半点疏漏让自己放松？

　　这一类的焦虑真是很难理解。长期以来，我们都习惯于认为，是事情叫人烦心，于是就尽量减少事情，很多中年人不让老人插手家里的事，就是为了照顾他们，让他们抄起手来颐养天年。然而逻辑是颠倒的，老人焦虑的情绪没有大事供“消化”，只好寻些琐事“充饥”，琐事的可操作性很少，其实操作起来才可以让心休息，操作太少则撑不满老人有闲的时间，这便兑入大量的想象之水，使再小的事也能通过不断扩大的涟漪撑满整个的脑和心———假如连小事都没有，有的老人还会无中生有。而这些涟漪，波动不定，是最能造成失眠的了。

　　焦虑的代价如此高昂，对于人的生存却是有用的。在危险面前，焦虑影响我们的思维、行为和生理，使我们产生心悸、深呼吸、出汗，以及血糖和肾上腺素增加。调整到这种状态来应付危险是比较有利的，总比若无其事、什么生理反应也没有的人容易避免伤害。上述那位母亲，正是靠焦虑所调动的能量对付了中年所经历的政治运动和生活变故，现在这些能量则将平常生活中的自己搅得六神不安，她在消耗自己，就像类风湿性关节炎，是免疫系统太活跃，攻击了不应攻击的组织引起了自身免疫疾病一样。

　　一个人的焦虑水平，在我们的肌体里大概是预先设定的，靠人生哲理来调节终归有限。年轻人焦虑水平高，可以寻找更大的、更花力气的事业来“喂饱”这个水平，老年人拿什么“喂”呢？真做大事也做不动了呀。最好的，也许还是用各种养生的办法，食疗啦，从头到脚的按摩操啦，每天折腾这些，应该可以一举两得吧？刘丽明（二）

　　网络编辑：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