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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贵忱:食粤谷五十载,尽学人一片心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3月04日10:03 南方日报

  采写/摄影本报记者李钟声通讯员黎恩

  编者按

  在文献学界,通常有一个“二王”的说法——“北有王世襄,南有王贵忱”,这位深居广州50余载的原中山图书馆副馆长和省博物馆副馆长王贵忱,已七十有八高龄,但仍在

担任《广州大典》的学术顾问,为广东的文化大省建设而默默耕耘着。这这样的老人应是我们的宝贵财富。

  正月刚过,广州已是春回大地。在黄花岗旁边一条喧闹的小街上,绕过正在施工的棚架,记者一行沿着一座普通的宿舍楼拾级而上,敲响了名闻遐迩的“可居”大门。78岁的王贵忱先生迎了出来,把我们引进会客厅,桌面上随意堆放着书本和砚台,有《柳如是资料汇编》、《旧时书坊》等新书,也有他亲手装订的“家刻本”《可居题跋》第五辑,抬头便见王世襄先生题写的“可居室”斋名,另一面墙上是容庚先生所作的金石拓片和题识。贵老在采访中经常提到一句话:没有文化的历史是可悲的,其实,在这位《广州大典》文化工程的学术顾问身上,体现的正是这种人文精神凝结其上的文化之美。

  《广州大典》是继《广雅丛书》之后一大盛事

  记者(以下简称“记”):《广州大典》的启动已有一段时间了,您在里面主要是承担什么工作?

  王贵忱(以下简称“王”):写首篇序言,参与讨论编撰体例。到目前为止参加过七八次会议。

  记:您认为这次的大规模的文献整理意义何在?

  王:这件事是很有意义的,广州市委很重视,也得到各方面的支持和响应。它将从广州史料、穗人著述和广版丛书中选辑、整理包含经史子集丛等3000多种历史文献,最早追溯到东汉,下限至1949年,把上下五千年的广州文献都梳理一遍。这是继清光绪十三年张之洞主持《广雅丛书》的修纂之后,广州文化史上的又一件大事。

  记:广州在地方文献方面的优势和劣势是什么?

  王:前人做过不少整理工作,我们是在前人整理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行工作的,这是优势的方面。但至今还没有发现甲骨刻辞,金文也少,石刻文资料也有待进一步收集整理,散佚文献也应该重视罗致整理,重点是从几千种文献中选择善本,编撰得体的《广州大典》。

  记:据说这套地方文献汇编分为10辑,每辑100本,3到5年完成,现在进度怎样?

  王:准备先把已经受到学界公认的《广雅丛书》推出。但是很多善本广东自己没有,要到国家图书馆影印。

  整理地方文献回报粤人

  记:您在文献学、钱币学、金石学以及书法等方面都有过人的成就,被潘景郑先生誉为“魁奇之士”,您觉得自己在哪些方面着力最深?

  王:这些都过誉了。主要是古文献,古籍版本、目录等。另外就是年轻时因为工作关系涉及的金融史和钱币史。

  记:说起钱币,您在上面确实下了不少工夫,做了几百万字的卡片,在钱币学研究上见解独到,屡出新意,还编著了《先秦货币文编》、《中国钱币文献丛书》15巨册、《中国钱币大词典·泉人著述篇》。后者被认为是钱币学研究中一项开创性的工作。

  王:钱币学是一门小中见大的学问,但凡古史中的《平准书》、《食货志》和历代的《会典》、《会要》,以及有关的专史、专著等史籍,都应该温习阅读。我只是因为对其中的一些有所涉猎罢了。

  记: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和于省吾、周叔弢、容庚等名宿成了忘年之交,那么年轻就钻进故纸堆里,一埋首就是几十年,不觉得枯燥吗?

  王:我少时就喜欢这些,觉得文字要言之有物,语出有本,不可无出处。

  记:您所研究的对象,如屈大均、廖燕、张荫桓等,都是广东人,您还写过关于潮州戏文的专著,为什么对粤中文献情有独钟?

  王:我是1949年10月14日随军解放广州的,上世纪90年代末我曾经开玩笑说,自己“食粤谷五十年”,无以为报,唯有在地方文献上做了些工作,虽然成绩不好,但总算做了点事,以此作为对粤中父老的一点回报。我喜欢史志方志的著作,通志、县志都有兴趣,在粤人著作方面,主要留意版本和书目。接下来还会写一些关于广东历史文献方面的小文章。

  八张名画换粤人手卷

  记:最近您参与出版《廖燕全集》的工作,据说里面收录的那幅《山居诗草书手卷》是海内唯一的廖燕手迹,那是您的藏品?

  王:是上世纪70年代初我用李可染、吴作人、谢稚柳等名家的八张画换回来的,现在每一张都价值不菲。当时没有考虑钱的问题,只是想如果不收它就流散了。

  记:您和欧初先生主编的《屈大均全集》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其中难度在哪里?

  王:屈大均是个抗清义士,在清代没人敢出他的全集。唯其是禁书,原始资料很难找得齐备,而且我希望底本都是最好的版本,但是很多善本广东没有,要到北图借;中国没有,要去美国图书馆影印。现在这些选题都成了冷门的东西,反而不会跟别人雷同。屈大均曾经编过《广东文集》、《广东文选》,并著有《广东新语》,记录广东的天文、地理、矿藏、草木、动物、文化、民族、习俗等方面的资料,地方特点非常浓厚,作品史料价值很高。

  记:您还笺注过光绪时代名臣张荫桓的《戊戌日记手稿》,为什么会选择这个题目?

  王:今人说起维新变法都只记得康梁,很少提张荫桓,其实张荫桓在当时的影响力是远在康梁之上,《戊戌日记手稿》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维新变法。还历史以本来面目,是治史之人的责任。

  当了21年采购员

  记:刚才提到治金融史是因为工作关系,当时您在汕头建设银行当行长、党委书记,怎么会到广州来?

  王:1956年国家要抽调100个县级以上的干部北上支援国防工业,我和太太都名列其中,后来政策有变,就调到了广州。我是1957年1月到广东省服务厅的。

  记:1957年“反右”运动您是怎么被划成“右派”的?

  王:我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和大家都不熟,就被划上了。不过还是因为提了一些意见。当时我是检察室主任,翻看了一些案子之后,说这不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吗?后来被点名批评,登在你们《南方日报》头版,各地报纸都有转载,可能今天去找1957年的《南方日报》还能找到的。(笑)后来被降了四级,开除党籍。因为我不低头,不认罪,不肯签字,所以被批斗得很厉害。顶了21年,最后是胡耀邦同志,还有我的老首长曾志替我落实政策的。

  记:当时您还不满三十岁,因为这样不公正的待遇而中断了学术生命是极其可惜的。到机关之后要不要每天劳动?

  王:我当的是采购员,但是不用劳动,算是很优待了,因为我16岁参军。说是采购员,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每日看书。但毕竟我是20多岁就单独主持科研项目的人,当时机关里却没有我说话的地方。

  记:当时看什么书?

  王:专题是没法做了,就看一点地方史,做一些考据工作。写了文章在国内也不能发,就用文言文写,以“可居”的名字投去香港《大公报》、《文汇报》,他们连载了三十多篇。后来香港出了一本《紫石凝英——历代端砚艺术》,后面的参考文献中提到这一组文章,署的还是“可居”这个名字。

  记:“可居室”的牌匾是王世襄先生题写的,上面称您为“年弟”,是否里面有特别的含义?

  王:“年兄”、“年弟”本是古时候的说法,同一年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用来互相称呼。我们是哪一年呢?就是1957年,我们都是那年被打成“右派”的。

  主修方志不做经理

  记:1978年恢复党籍之后,您就立马上任去中山图书馆当副馆长?

  王:本来让我去当一个省级公司的经理,但我不在党内二十多年了,对情况不了解,恐怕当不好。这时中山大学历史系和人类学系都想让我去教书,我想自己小学都没念完,还是不当的好。后来广州美术学院的院长在报纸上看过我写黄宾虹的文章,就请我去编院刊。关系都转过去了,忽然北京来了一封信,说搞好图书馆是当务之急,王贵忱从前是搞古文献的,让他去帮忙。所以我在美院只呆了十几天。

  记:1983年为什么又转到广东省博物馆?

  王:也是因为国家要抓博物馆的缘故。但我想自己本身就喜欢收藏,干这份差事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而且博物馆人事关系复杂,我也应付不来,就提出只管行政科。不过很快就编地方志去了。

  记:那是挂名还是要做实事的?

  王:天天上班。传统的方志是三年一修,不过和当时政局有关。明清的方志就修得比较勤,解放后二十多年来都没有修过。

  收藏了一辈子换回几百张收条

  记:前人批评胡适得到珍贵的甲戌残本《红楼梦》之后秘不示人,虽然这个说法值得商榷之处颇多,但是收藏家给人的感觉总是囤积居奇的,但是您的“藏而不私”却为学界称颂。

  王:我捐出去的善本书不少,例如明嘉靖版白绵纸刻本的《韵谱》和《七修类稿》和一些稀见的龚自珍版本,都捐给了广东省中山图书馆。收藏了一辈子,换回来几百张收条,只是留下最心爱的几种,例如手上这套《题柞林纪潭》,以后还是要捐出去的。

  记:您是钱币收藏的大家,却把自己半个世纪以来搜集的6000多册珍贵的历代钱币学著作悉数捐给了中国钱币博物馆,当时的馆长戴志强先生说:这批藏书将成为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王:其实个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再完备的收藏也敌不过时间,历史上藏书家的私人藏书最后大多散失无存就是一个教训。只有化公为私,将这些东西交给国家、社会,才能充分保证这个专藏的完整性。学术乃天下之公器,我的收藏是为研究服务的,藏品能够为更多的学人所利用,我很高兴。

  记:您的学生、也是一位年轻收藏家的梁基永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您这种把收藏与学术研究结合起来的做法,在交往中影响了许多人,也培养出不少年轻而有品位、有追求的收藏家。

  王:影响是不敢当的。我只是觉得,有些藏品可能玩了几十年,有的可能就只是经眼而已,真正会玩的人,不会过于算计,也不会好古私藏。好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放在自己手里呢?

  没有文化的历史是可悲的

  记:您参与的社会事务那么多,这些文献整理都是业余时间的成果?

  王:我几乎没有停下来过。上世纪80年代中期着手整理《屈大均全集》,十年做了八本五百万字,1996年出版;1999年之后主要就是笺注这本张荫桓的《戊戌日记》。对张之洞也有一些了解,不过都是专题论文,未曾成书。

  记:您还刻印过自己的著作《可居题跋》,竖排线装,今年出到第五册了,封面的题字是于省悟、潘景郑等老先生的手笔,很珍贵。

  王:我曾经藏过不少名家的书画,单是李可染就有十几张,都卖了,把钱拿来刻书印书,除了国家交下来的任务之外,就出自己的文集。我喜欢亲手装订,别人说要帮忙,我不用,这是我的乐趣,也是一种休息的好方法。

  记:您觉得这些地方文献的整理对今天建设文化大省有什么帮助?

  王: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化根底又深又厚,历史文献很丰富,传统文化并不是要全盘接受,但历史是硬性事实,谁也改变不了的,没有文化的历史是可悲的。要去粗存精,第一步就要整理,按照统一的体例来整理,只有整理好了才能鉴别优劣,为后人提供方便。《广州大典》编撰的目的在于此,它的价值也在于此。

  王贵忱简历

  王贵忱,1928年生于辽宁省铁岭市。16岁参军,解放后在粤东交通银行、汕头建设银行任职。80年代以来曾担任广东省中山图书馆副馆长、广东省博物馆副馆长、广州地方志编委会副主任。历年出版编著有《先秦货币文编》、《中国钱币文献丛书》、《屈大均全集》、《明代潮州戏文五种》、《曾国藩未刊书札》、《元大德本南海志残卷》、《张荫桓戊戌日记》、《可居题跋》等,研究范围遍及古文献、钱币、金石、书法各方面。在中华书局1999年出版的《文献家通考》里,王贵忱是被收录的1700多位从明末到当世的文献家中惟一健在的。2005年4月,他被推举为建国后粤中首次大规模的地方文献整理《广州大典》的学术顾问。

  采访手记

  一位老学者的文化情怀

  “可居”室不大,光线很好,进门便见一张大桌子,一屋子的书,旧藏的,新置的,门人弟子送来的,用牛皮纸包好还未曾拆封的,不经意地放在各处,伸手就拿得到;说乱也不乱,主人兴之所至说起某段旧人旧事,在书架上一找就找到了,颇有“三言两拍”里面写王安石让年少气盛的苏轼随便找本书,自己张口就能背出来的味道。翻完也不立刻收拾,就搁在大书桌上,难怪上面的书从来没有收拾整齐的时候。

  王先生是极谦虚的。著作等身,他说是“糊里糊涂”,版本、钱币之学卓然成家也只说“薄有贡献”,唯独“手订线装书”一项当仁不让,自称“广州第二”,言下之意是“无人敢认第一”,乃调侃之词,王先生一脸孩童般的喜色。印完内页之后抱回家,瓷青纸做封面,棉线装订,两条细线拉得又平又直,中间从不交错;然后是裁边,再贴上书签,盖上小印,每一样都是细慢工夫。这位线装书作坊主平素大约是不上网的,却对网上说了自己什么颇感兴味。翻开《可居题跋》第五种,试探着问他一句,这是“半页十二行四周单边”吗?王先生好奇地反问,这个网上也有说吗?

  不知道是不是万历的纸,乾隆的墨,然但凡是中国人,只要还记得几首唐诗宋词,读过几页张宗子、沈三白,唱得几句昆曲南音的,拿一本在手里把玩时,不会感觉不到一点文化乡愁。

  可居室常有前来问学的年轻人。王先生倚在书桌旁,身子微微前倾,温言道,做的是什么题目,缺的是什么资料,听完之后扶着椅背站起来走进书房,抱出一叠书,戴上老花眼镜,逐页逐页地讲解。现代喧闹的都市里已经很少人这样做学问了,这样只有师徒名分的关系也仿佛早已过了时了。但传统,贵在传承。半个多世纪以前,二十出头的王先生便是这样与周叔弢、潘景郑、于省悟、容庚、商承祚等名宿结下师生之谊的。无论是做线装书,还是带徒弟,一个是手工精制,一个是面授机宜,订得一本是一本,带得一个是一个,绝不从速从俗。落难时四平方米的房子“可居”,今天的两进套间也“可居”。“可居”的主人实在是个耐得住寂寞,并在寂寞中怡然自乐的人。

  王先生行伍出身,从小随军征战,盛年时坐了21年的冷板凳,性子不可谓不耿介。如今不提当年事,有心人只能从老友王世襄一句“年弟”的戏言中想见当年辛酸。“古人论书,兼及其生平,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主修《广州大典》那一年,王先生已经78岁了,比起当年的阮元和张之洞,也许真没有赶上最好的年华。他能够留给后人的,可能只是一篇序言,一套体例,一批言之有物的专著和论文。

  当然,还有一位传统学人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的心性和精神。

  广东建设文化大省,应该多一些这样不怕寂寞的学者,这也是我们如此执着地要采访他的原因。

  图:

  王贵忱在“可居室”。

  王贵忱世交、著名文献专家王世襄。

  王贵忱编校和珍藏的部分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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