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萨姆·门德斯《锅盖头》：我们要对谁开火

　　(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英国影评人皮特·布拉德肖说，这部电影证明了让·鲍德里亚关于海湾战争的经典判断——这场战争是不曾真正发生过的、后现代的、由电视呈现的战争

　　文／卫西谛

　　尽管《锅盖头》没有获得任何奥斯卡提名，但我依然觉得它是2005年最好的美国电影之一，同时这也是一部非常特殊、非常重要的战争电影，一部没有流血的战争电影。

　　罗伯特·奥尔特曼1970年完成的《陆军野战医院》，以喜剧手法强调了战争的荒谬性；萨姆·门德斯今天拍摄的《锅盖头》，也以同样的手法表现了同样的主题，当然两者是有巨大差异的：《锅盖头》里的战争有着鲜明的时代性。

　　片名“锅盖头”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的谐称，这是每个新兵入伍后都会迅速被理成的发型。影片改编自主人公安东尼·斯沃福德的纪实小说《锅盖头：一位海军陆战队员的海湾战争回忆录》，2003年出版后迅即登上各大畅销书排行榜，《纽约时报》的书评称它为“迄今为止对于上一次海湾战争最震撼人心的记述”。

　　但实际上“记述”的主角们几乎没有参与任何战斗，他们在沙漠中等待与煎熬了半年之后，战争就结束了。门德斯的电影进一步去除了任何流血场面，使得影片的焦点集中在战争对人性的无形的压抑和摧残上；同时也加强了对现代战争的新反思，如同英国影评人皮特·布拉德肖在《卫报》中所言，这部电影证明了让·鲍德里亚关于海湾战争的经典判断——这场战争是不曾真正发生过的、后现代的、由电视呈现的战争。

　　那么，我们在《锅盖头》里看到了什么？一个军人世家出身的年轻人(斯沃福德的祖父曾经参加过二战，父亲经历过越南战争，叔叔也曾经在军中服役)怀着对战争的浪漫幻想、暴力(在战场上开枪杀人总比在家里玩游戏带劲)、性(招兵宣传员总讲异国艳遇的段子)、以及男子汉气概(海军陆战队员的荣誉、为国家而战的责任)前往海湾地区。然而，等待他的是无休止的等待。

　　战争似乎就发生在身边，但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和战友在假想的雷区挖雷；在假想的伏击战中匍匐前进；在假想的战场上进行狙击。锅盖头们只能在新闻得到战争的近况，同时自身也成为新闻的一部分(在电视台记者面前接受做秀式的采访)。焦虑在战争的正反两面同时蔓延： 一方面锅盖头们因为不能前去杀敌而无法发泄能量；另一方面他们远在本土的女朋友或妻子开始投身别人的怀抱。圣诞前夜传来的枪炮声，让锅盖头们误以为战争来临了，原来却是误被点燃的信号弹；在影片最后执行任务回营地的主人公听到了轰鸣声，再次误以为战争就在眼前，原来却是战友们在庆祝战争结束而进行狂欢。“我们要对谁开火、对谁作战”，士兵斯沃福德的这个简单问题，却没有人能给予答案。

　　电影《锅盖头》的前半部分用一种轻快的语气描述着锅盖头们的苦闷、荒谬、性压抑，以及他们接受的训练和惩罚，在后半部分士兵们终于认识目睹了战争的恐怖。他们在被燃烧炸弹袭击过的战场上，看到那些碳化的尸体甚至依然保持了生命中最后时刻的姿势。斯沃福德和他的战友们这才意识到：死亡意味着什么，活着又意味着什么。在一片熊熊燃烧的油田面前，他们行走在那些石油和沙子搅和在一起的泥泞沙漠中，甚至睡在其中。斯沃福德在文章中说，“当燃烧的油井冒出的尘埃覆盖在我军服上的瞬间，我顿时意识到，自己是在为石油而战。”属于官方的战争利益和属于个人的生命涵义顿时清晰地剥离开来。原著后记中有一句总结：“士兵成了英雄、社会在庆祝战争造成的死亡和毁灭，但这两件事情是做士兵的永远也不会庆祝的。”

　　萨姆·门德斯在《锅盖头》中运用的手法一如他的处女作《美国美人》：用貌似轻松的叙事手段，提供了一种黑色的、强烈的、不同以往的反思。门德斯说：当年“沙漠风暴”的战争场面在普通人的脑海中只是一种“空对地”式的宏观画面，而《锅盖头》要反其道行之，通过地面上一个士兵的“地对地”“地对空”式的微观体会来再现那次战争岁月。这也就是这部影片的原著作者所说的：“(这本书)提供了一个士兵的声音。”(来源：中国新闻周刊）